“折箩”是七八十年前天津习见的语词。怎样加以界定,用哪几个字表述它,一直未能定局,也没有找到一本可参照的书。直到去年,我的一位朋友、语言学家谭汝为教授送我一本名为《这是天津话》的著作,才解决怎样写和什么含义的问题。谭先生在书中首先把这个语词定为“折箩”两字,并给以准确的定义说:
“宴会酒席吃剩下的菜,不同种类,都倒在一起,称为:‘折箩’。这里的‘折’,普通话应读为阴平,但天津话读为阳平。为什么叫‘折箩’?这里的‘折’,属于动词,就是倒过来倒过去的意思。所谓“‘箩’,是名词,就是箩筐的意思。‘折箩’的构词理据,就是把酒席结束后的各种剩菜,集中倒入箩筐里的意思。”
接着谭先生又讲了“折箩”这个语词的构建缘由。原来天津的习俗,无论喜庆寿筵都吃八大碗。八大碗一般指熘鱼片、炒虾仁、全家福、拆烩鸡、独面筋、四喜九子、红烧肉、红烧鲤鱼等八道菜,都实实在在,菜量很足,一般都难吃到盆干碗净。宴会结束后,有大量剩莱,伙计收拾桌面,把剩菜倒入箩筐,下面有个盆沥汤水。过去有的饭馆自己加工出售,称为“合菜”,有的是办喜寿事,有多桌剩菜,主家都倒在一起带回家,用大碗分装,送给左邻右舍,图个喜庆。有的是外人来挑购,就找路边道侧,热闹场合,摆设一口大锅,热煮“折箩”,前面摆放着矮矮的长桌条凳,桌上一摞菜碗,一个筷子桶,来人花一毛钱就能买一大勺“折箩”,装一大菜碗,拿出随身带着的干粮,热气腾腾地连吃带喝,即使冬天,也感到浑身发热。
上世纪40年代前后,天津劝业场附近就有一个卖“折箩”的摊,似乎就在原9路汽车站侧近,一次可容七八个顾客,大多是三轮车夫、挑担走街的小商贩和中学生。我就是一位常客,每周至少有两三次从家里带饼子或馒头,到“折箩”摊,花一毛钱,从滚开的大锅里盛一大碗“折箩”菜,吃得满头是汗。有时还带着铝锅,买两份带回家烩菜,真是价廉物美。有时还能在碗里夹到鱼虾和丸子。有一次,在“折箩”摊上,我夹到一缕像粉丝那样的菜肴,旁边一位小商贩告诉我说,这是鱼翅。我又仔细看了看,急忙吞下。吃“折箩”菜,让我吃到从来没吃过的东西。我三年高中,一直光顾这家“折箩”摊,直到去北平辅仁大学求学为止。
近年来,社会繁荣,饮食店铺,座无虚席。虽“打包”已成共识,然酒足饭饱,千金一掷而掉头不顾者,尚大有人在。据大致了解,一桌全席,略加品尝即散去者,多留下大半桌佳肴。据知此类剩菜当前已不喂猪狗,猪有猪料,狗有狗食,而定随手倒入泔水筲或地沟,成为地沟油主要来源之一,这已是一种令人深恶痛绝的出路。若按节约之道,愿打包者尽可打包,其余剩菜是否可由饭馆筛选加工,经过消毒,制为“合菜”,低价出售。或由谋生计者承包设摊,以求营生。这一谬论悖说,要在呼吁培养节俭习惯,或为豪迈者所嗤,然眼见大量佳肴,泰然弃之,不禁略陈愚者一得,不知可得共鸣乎?
有人曾对吃“折箩”提出过“是否卫生”的质疑。我认为这种将剩莱合在一起,经过高温热煮,即已消毒,较之将剩菜倒入地沟,再由嗜利者提取食油,心明眼亮得多。“折箩”菜的卫生程度不比那些街头巷尾的老豆腐、锅巴菜差多少。如果真有“折箩”摊开设,我还想当常客。
今年,元旦、春节相连甚近。我请人或外地朋友来津相聚,人们腹内油水较足,剩菜较丰,打包回家,重新加热后,往往不如新作。不由使我想起重吃“折箩“的意念,乃将各色剩莱,纳入一锅杂煮,多时炖,慢火煮,若乾隆杂煮,入口味美,可供数顿佳肴之数,又为节约之道。有识者何不一尝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