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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1年12月14日 星期三

    爸爸手稿的意外发现

    赵 蘅 《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12月14日   03 版)

        去房山工作室查燃气的那天,我更大的心思是查看一下装有爸爸遗物的纸箱是否安在。这五个大纸箱寄自南京,寄者是我,收者还是我。每逢回南京,我总要往北京自己的家里寄出一批,这也是妈妈交给我的任务。几年下来,我带到北京的纸制品不计其数。城里的家如斗室,书画堆积,只剩下人走的道儿。挪至50公里外的郊区,只是希望会有那么一天,自己能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埋头整理,无尽享受面朝西山日出而作日落收获的幽静。

        其实这个日子遥遥无期!

        前时,上海图书馆索要一份爸爸的手稿,据传他们说不能缺少赵瑞蕻的。向我妈讨,我妈说此事归我的小女儿管。等我明白此意,该馆的手稿展开幕和出版付梓都已在即,为时晚矣。补救的办法便是12月中旬在北京商量收藏事宜,因而当务之急是要找出一篇爸爸的手稿备用。

        出发时天尚好,儿子爹开车找到了一条捷径,从航天桥一直往西,上五环,过永定河时卢沟桥横跨在500米外。到了杜家坎镇绕过环岛走ETC通道,直接就进到收费站里侧了。“车夫”因省5元买路钱正得意,起雾了。天空顿时像一张无形的灰色网,越往南开,雾越大,他说这是PM2.5的集团大军。

        能见度似有似无还有改观的盼头,爸爸的手稿不能似有似无。爸走了,我也老了,记性一年不如一年,常会发生自己吓自己的事儿。

        假如爸爸的手稿有点闪失。不敢深想……只觉心口一阵发紧。

        开进小区爬上六层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各屋搜纸箱。墙边,床边,楼上楼下,犄角旮旯一通地找。十分钟后,还是儿子爹眼尖,“这不是嘛,”他说,我赶紧奔去,一摞看着眼熟盖有南京邮戳从未开启的纸箱,码得足有两三米高,就摆在走廊边小屋的墙角。这才记起当初存放时生怕被盗,我有意“藏”此。它们被冷落几个四季,已等候我多时了!

        头一回打开存放的纸箱,一股江南特有的霉味呛鼻。久违了爸爸的遗物!触摸这冰凉、寂寞、脆弱的纸物,如同坠入12年前诀别之境。这些文稿、论文、信件,完成的、待改的、圈圈点点的、涂涂改改的,包括他仔细留存的剪报、乘过的车票、参观过的门票,包括他翻查过的家乡地图……每一件都浸满老人家全身关注的热忱。我仿佛又见到爸爸孩童般眼神里的叮咛和期待。

        一股暖意伴着酸楚涌出……

        刚打开第一个纸箱,我意外地翻出爸爸的一篇相当完整的手稿!像是上天安排,特为我准备好似的。这篇9页绿格稿纸,题为《永远保持一颗童心》,副标题——与小学生朋友们漫谈语文学习。

        爸爸写道:“我虽然已是一个80岁的老人了,但我现在还很喜欢写点东西,还能经常使用笔墨记录,从生活或读书中所得到的一些感受,心得体会;描绘我所接触的自然风光,山水美景,表达它们所给予我的生动教育,等等。这一切都离不开语言文字。我们必须很好地掌握祖国语言,运用自如,恰当妥切;努力做到文理通畅,词能达意,正如19世纪英国浪漫大诗人柯勒里奇所说的:‘最好的词语用在最好的位置’……如果你们以后能够自由地流畅地抒写自己的思想感情,叙述自己随时随地的所见所闻等等,那多好,多么幸福啊!”

        爸爸博览群书,他写文章总爱引经据典。这篇文章里提到白居易的《长恨歌》、《琵琶行》;提到孟浩然的《宿建德江》、王维的《鹿柴》、柳宗元的《江雪》、刘长卿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特别是影响他最大的“5世纪我国第一个山水诗人、大学问家谢灵运”,和他的《登池上楼》。鲁迅的经典名句“盖人文之留遗后世者,最有力莫如心声”,朱自清描写梅雨潭的《绿》,更是爸爸向孩子们竭力推荐的。“我一直认为如今小学生不多读祖国优秀的诗篇是一个极大的缺陷,也可以说是个不幸。”

        爸爸最后写道:“我最近写了一首很长的诗《八十放歌》,其中有两句是:‘最可贵的永远怀抱着一颗童心,最憎恨黑暗的诗最光明的歌声。’你们懂得我这点意思吗?”

        照理到这儿,文章该结束了。可是下面他涂掉了“这是”两字,又写了三个字:“我努力”,却又中断。是有话还要说吗?我不得而知,下面的大半张稿纸完全空白。没有写作日期,推算是1995年,他刚过80寿辰。

        抚摸卷面,80老翁笔下的字迹依然那样清晰有劲。我庆幸自己寻到了手稿收藏的典范!

        正经练过书法的他是家人当中字写得最好的。他的字帅气,虽然他人清秀并不那么帅。这篇手稿延续他做学问一向的严谨,书写一丝不苟,包括标点符号,字字斟酌。爸爸喜欢用钢笔,蘸着墨水,因而他的手迹饱含深深浅浅的墨迹。我甚至认为爸爸的字形像他飘逸的白发,字行像他的步履,缓慢而有分量,似乎在渴求每一步脚印的内容,就像他终生追求着完美纯净的文学理想。

        一个画面浮现在眼前,那不是朱自清笔下的《背影》,而是爸爸趴在书桌前用功的背影。冬天他握笔的手冻得裂口,夏天,背脊汗下如雨。

        爸爸生前电脑还没普及,他常年辛苦地用剪刀和老式浆糊粘贴修改。社会上刚有复印,喜欢留底稿的他,亲自到附近的小店复印。小店的夫妻俩至今还记得他。爸爸早就开始将自己一生文稿分包归类,但已无精力细整了。文稿的每个封套上都用红蓝色笔注有内容说明,这分明是给我看的。

        无论世界怎样扩大了乔布斯的作用,小小芯片怎样地能容纳世界,电脑即便可吐出纸质物质,有个词能说明本质:那毕竟是COPY(拷贝)。

        爸爸这代文化人一个接着一个走了。他们的经历和学问是中国20世纪一部现代史和文学史,不留传于世,是后人的最大憾事!

        作为爸爸的爱女,我为这些年忙自己的事怠慢了老爸的厚望深感内疚。

        从今天起,我要开始启动对爸爸遗稿的整理工作,哪怕一天一篇文稿,甚至一封信,哪怕每天只打出500字……写下此文,以鞭策自己不负神圣的使命!(图/赵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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