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读雪漠,从“大漠三部曲”到《西夏咒》,到刚出版的《西夏的苍狼》,“惊艳”之余,写了两篇文字:《雪漠关键词》和《诗意雪漠:有关女子、爱与信仰》。两篇文字里,当写到“信仰”这个话题时,我都“讨巧”地回避了。雪漠说,《西夏的苍狼》“是为寻找信仰和永恒的人写的”,“人们从黑歌手的经历中,可以读到雪漠的灵魂求索”。但我要么将奶格玛、娑萨朗等有关信仰的内容悬置,权当它是一部时下流行的奇幻作品来借题发挥,要么仗着自己是女性,将信仰话题转化为了爱与两性的话题。虽然这么处理也未尝不可,但我很清楚,面对雪漠,“信仰”实在是个绕不过去的话题。
诗意也好,孤独、灵魂、超越、永恒这些“雪漠关键词”也好,莫不与信仰有关。信仰,才使雪漠成为雪漠。在这个意义上,雪漠不但是个诗意的作家,更是个朝圣的作家。诗意只是一种姿态,一种由此岸望向彼岸的姿态,朝圣则是一种行为,一种向着超越智慧和永恒生命的礼拜,它是苦行,也是深刻的生命体验。
雪漠说,写作“大漠三部曲”的二十年,也是他朝圣的二十年,“那二十年中,我是在禅修的间隙里写作的”。“多年来,我一直进行在‘朝圣’途中,而从不去管我经历过什么寺院”,“约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宁静地行走在那‘朝’的途中”,“我曾许多次接近朝圣的目的地,却选择了远望静思,而后转身”。“我心中的朝圣,不是去看哪座建筑或是地理风貌,而纯属对一种精神的向往和敬畏”。
这精神,是佛教对于永恒的智慧洞见和信仰。雪漠说:“当我看到佛舍身饲虎和割肉喂鹰时,我忽然发现了意义。这意义,便是那精神。那虎鹰和身肉,均已化作灰尘,但那精神,却以故事为载体,传递给千年间活过的人。这精神会照亮心灵,许多人因此离苦得乐了。这,便是意义。”
也许只有从这个角度,你才能真正读懂雪漠。孤独也好,诗意也好,假如没有朝圣,那孤独就如雪漠所抨击的,“仅仅是一种情绪,是个人欲望和贪婪不能满足时的失落,是个体处于边缘时对世界的埋怨”,那诗意也就成了文人的风花雪月,抑或无病呻吟。而在雪漠看来,真正的孤独是“智慧的觉醒,是感悟生命的易逝、世间的无常和作家想建立的永恒价值之间的矛盾和冲突”;真正的诗意,是对那世间无常的观照和对永恒价值的寻觅。
正因为此,苦难也好,罪恶也好,贪婪仇恨愚昧也好,死亡也好,男女之爱也好,这些足够一个作家一辈子去煽情描绘的主题,在雪漠这里,只是他所要超越的对象,尽管他的文学功夫足以使他把它们写得生动鲜活、销魂入骨,但他的笔从来不会仅仅停留于此。因为当他用朝圣的眼睛去看时,他有了鲜明的价值判断:
好的文学,不应该成为欲望的助缘;好的文学,应该为人类带来清凉,带来宽容详和,带来宁静和平。任何阅读时能激发欲望、贪婪和仇恨的作品,充其量只是罪恶的帮凶。
好的文学必须做到:这世上,有它比没它好,读它比不读好。
文学如是判断,人也如是判断。在《西夏咒》中,历史也如是判断:
所有的暴力都是罪恶,所有的战争都是罪恶,所有对人类的屠杀都是罪恶。同样,所有讴歌屠杀的文学也是罪恶。
实际上,对苦难、欲望、贪婪、罪恶的超越,才是雪漠作品的真正主题,也是雪漠写作的价值源泉。《大漠祭》是对苦难的超越,《猎原》、《白虎关》是对贪婪的超越,《西夏咒》是对罪恶的超越,《西夏的苍狼》是对欲望——男女世俗之爱的超越。
当然,那具有超越力量的精神,在雪漠作品中被赋予了一些名相,诸如金刚亥母、奶格玛、娑萨朗等等。可能你对此不能完全理解和接受,也可能你如沐甘露欢喜认同,这是你的自由。我想,无论怎样,那超越精神本身,对于你我,对于每一个活在庸碌和欲望当中的普通人来说,还是需要的。否则,这又回到开头的问题了:生命有何意义?写作有何意义?抑或——阅读有何意义?
关于信仰,圣严法师有一段非常质朴、非常入情入理的开示:
信仰的一部分是因为需要。一旦有信仰,觉得对自己有用,对他人也很好,那就相信吧!如果一个人对于自己不明白的事、无法解释的现象,充满怀疑而烦恼不已,但接受信仰以后,烦恼、问题就减少一些,如果是这样,为什么要否定信仰呢?
借用法师的开示,我是否可以如是说——雪漠信仰是因为雪漠需要,雪漠作品传递的那种精神,若你觉得对自己有用,对他人也很好,尤其是读后可以使自己的烦恼、问题减少一些,如果是这样,那就相信吧!
《西夏的苍狼》,雪漠著,作家出版社2011年1月,28.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