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中华读书报 2011年03月16日 星期三

    从文献学角度理解晚年海德格尔的绝望

    张一兵(南京大学哲学系教授) 《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03月16日   10 版)

        近两年,我一直在读海德格尔。这两天看的是《马丁·海德格尔说话了》(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这本书由几部分组成,包括1969年理夏德·维塞尔对海德格尔所做的电视采访的扩充,和海因里希·W·佩策特(《明镜》采访海德格尔时鲁道夫·奥格施泰因和格奥尔格·沃尔夫的“助手”)描述采访情景的文稿。另有一些至今未曾付印的文献,如汉斯·格奥尔格·伽达默尔、雅克·德里达和列维纳斯的文章,还有那些已发表过却因偏僻而被遗忘的作品也被选入一部分。

        海德格尔一生中写过很多书,“海学”的研究在国内外都有很长的历史,一批优秀的学者在做这个事情。但海德格尔到了晚年,在采访中说绝大部分研究他的人都没有搞懂他。这对于海德格尔来说,好听一点是孤独,按照我的说法是绝望。他说,他的学生和研究者从来就没有读懂过《存在与时间》,更不要说那以后的著作了。当时记者问他:“您经常认为别人的思想都是肤浅的,您认为一种真正的思想能够出现,这种思想如何能够被人所理解”?海德格尔回答说“大约要三百年的时间吧”。这几句话对我震撼很大:晚年的海德格尔竟然认为他的思想从来没有被深入理解!

        这也和我一直在想的一个问题有关:文献、写作和作者的思想之间到底存在一种什么样的关系?我曾在《回到马克思:经济学语境中的哲学话语》(江苏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2009年第二版)这本书中,将马克思文献分为三种:“完成性文本”(已经发表的文献);生成性文本(未完成的手稿);亚文本(读书笔记和书信)。我对这三种文献进行重新理解——实际上,马克思没有发表和未完成的东西当中离他真实的想法更近一些,而公开发表的文献由于当时的环境和外部特殊的语境,往往和他真实的想法有一定距离。这就和传统理解马克思有一定差别。这是我10年前的一个想法。2009年,我在《回到列宁》(江苏人民出版社)中,将列宁的“哲学笔记”中的一批读书批注类型的文献概括为一种新的文本形式——拟文本,这种文献类型是一种“不存在”的文本,就像后人将毛泽东读史时的批注和阅读的原文本共同构建起来,成为第四种文本。但是我读海德格尔的过程中,原来的这几种概括对于非常人都不适用。这次,是我很绝望。

        海德格尔为什么在晚年感到孤独和绝望?实际上,他很早就有自己独立的想法,这种想法在不同的时期中,和被人们可以理解和接受的距离是很大的。早年,他和他所进入的大学体制,当时的学术背景是天主教神学和哲学上流行的新康德主义,因此他不得不说了一些自己已经不再相信而且认为是错误的东西。我将这些称之为“表演性文本”,就像现在的博士生写毕业论文,他必须符合导师的要求,但这些未必符合他本人真实的想法。这是海德格尔的第一种文献类型。而第二种类型占据了海德格尔全集(约有102卷,已出版近八十卷)大量文本,因为他的思想深度远远超越了当时的学术界,他的大量思想、文本、包括讲课,不得不和当时流行的学术场域相关联,相抗争。因此,他很多著作是按照他称之为形而上学或目前学术界这种思辨的方式来写成的,他既造成传统哲学逻辑的自我解构,从中,他也表现一些自己真实的思想。我将此类文本称之为“表现性文本”。

        但是,第三种文本更让人震惊。1989年海德格尔诞辰100周年时,出版了一本他1936年到1938年间写成的重要文献《哲学论稿》(全集的第65卷,海德格尔生前有过遗嘱,这批文献必须在他死后公布)。这本书代表了海德格尔自己本真的哲学思想,根据全集已出版的部分,我发现体现他真实想法的著作有六七本,写作时间是从1936年开始,一直到1944年结束。在这几部手稿中,他提出了与公开发表的文献完全不同的想法,我把这第三种文献称之为“秘密文献”。非常有意思的是,在1936年以后海德格尔的文本中,这种秘密文献中的本真思想在一种情况下会直接现身,即在诗、艺术和语言一类非形而上学的讨论域中,这也就形成了我所称之为第四种“现身性文本”的一批诗学文献。

        也因为海德格尔在文献写作上的复杂神秘和发表上的这种时机性历史“摆置”,使人们对这些不同文献的理解,形成了无数的难题和迷途。海德格尔在一生中并没有找到使自己真实思想得以实现的途径,他在走向人生终结的时候,将这个谜一样的文本群留给了后人。

        这几年因为在做日本哲学家广松涉的研究,广松涉的哲学思想深受海德格尔的影响,我也因此重新来读海德格尔。虽然,海德格尔的书从上大学开始一直在读,但这一次却有新的感受,这种感受导致了我对海德格尔思想的重新判断。我曾经和倪梁康教授讨论过关于秘密文献和表现性文本的话题,他认为我的这种提法和施特劳斯曾经提出来的显白写作和隐秘写作有一定的关联性,但我认为这与施特劳斯提出的两种写作方式还是不一样。因为海德格尔的秘密文献完全是秘密写作的,虽然他在表现性文本的后期,和传统的争论过程中透露出他少量的真实想法,但这些真实想法绝大部分在研究者那里都是以误解的形式出现的,这也是海德格尔到晚年感到绝望的原因,虽然他的学说得到了很多人的理解。

        最近,我开始在写这方面的文章,这是一个很大的工程。海德格尔的著作,包括这本《海德格尔说话了》,已经读过多遍,海德格尔的著作不同于其他人的著作,总是要等到读到第三遍第四遍的时候,才能体会他思想的轮廓。这也给我们一个启示,即经典的阅读过程是一种复杂的思想实验,进入经典需要长期的艰辛努力才能实现。

        (本报记者陈菁霞采访整理)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