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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11年01月05日 星期三

    谦逊的一代

    苗振亚 《 中华读书报 》( 2011年01月05日   10 版)

        阅读回忆前辈学人的文字,常为他们时时处处表现出的谦虚品格而感动,那真的是谦逊的一代。

        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有一句名言:“所谓大学,非大楼之谓也,乃大师之谓也。”他任清华校长十七年,深得各方人士的信任与尊敬,给人留下历久不衰的崇仰之情。有人拿喜听京戏的人迷恋梅兰芳,来与清华人入迷老校长作比,称这是另一种“梅迷”。然而,梅贻琦评价起自己却十分低调。他把自己比成京剧舞台上的“王帽”。王帽“每逢出场总是王冠整齐,仪仗森严,文武将官前呼后拥,像煞有介事。但会看戏的,决不注意这正中端坐的王帽,因为好戏并不要他唱,只是由于他的命运好,搭在一个好的班子里,当观众为这台戏鼓掌叫好的时候,他也感到‘与有荣焉’而已。”听这话,他这位大学校长似乎并没做下什么事,只是大家做事他沾光,这肯定不是事实。人们送梅先生一个雅号叫“寡言君子”,他不仅低调评价自己,而且还明示全校上下,不许对外宣传所谓“清华成绩”。

        2001年是学者何兆武八十寿辰,他的清华弟子早有谋划,要为他隆重举办一个庆祝会,并出一本纪念集,遭到婉拒。婉拒的理由是:自己不是什么大人物,不配开颂寿会,也不配出纪念集。弟子们未把此话当真,照样筹备着。未曾想,当那天早上去接他时,家门紧锁,人已飘然离去。几年后,当记者又问到这件事,何先生感慨地说:现在动不动就是什么大师,这个是国学大师,那个也是国学大师,大帽子乱加,货币贬值,大师也贬值了。也许,何先生真的算不上什么大师,但他翻译的卢梭、帕斯卡尔、康德、罗素等大师的经典著作,对几代人的思想启蒙,真是功莫大矣!

        谦逊的人,其谦逊表现无处不在。

        如今,出书请名人写序,已成时尚。我在谢泳的一篇文章里,却读到一个相反的例子。1932年秋天,储安平写了一本《给弟弟们的信》的书。书稿在其伯父那里被吴稚晖看到了,吴既对这部书稿提了许多意见,又主动为这部书稿写了一篇序言。吴稚晖是身跨政学两界的大名人,时人著作少入慧眼,求其写序都难动大驾,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竟落到储安平头上。有了这个序,储安平与这本小书的身价都要水涨船高了。令人意外的是,当书稿出版时,储安平并没把这篇序言用上,原因是:“吴先生在他的那篇序文里,对我推誉得实在太过分,使我只觉得惭愧,承担不起。我再三考虑,决计将那篇序文自己珍藏起来,不在这儿公开。我恳求能得到吴先生的原谅,至于吴先生对我的一番鼓励之意,我自然永远是心领着的。”我们不知道吴稚晖的“推誉”是不是“太过分”,但储安平的“惭愧”却是很真实的,否则,他就不会把这篇序言“珍藏起来”。把序言当成变相广告,自我推销,在今天已见怪不怪,储安平的做法值得我们深思。

        1927年,梁实秋的《骂人的艺术》一书出版,书前有一篇三百来字的序言。就在这短短三百来字的序言里,竟有一半是不打自招地“自贬身价”。他说:“这本书里既没有什么‘文学’,也没有什么‘艺术’,有的只是‘闲话’‘絮语’之类的东西。”为什么要如此“自贬身价”呢?那是因为他“恐怕读者寻不到他所要寻的东西,所以预先声明在此,免得误购后悔。”1933年,梁实秋又出了《文艺批评论》一书。从书名看,这应该是一本理论书,谈理论就要有学问。而梁先生却在序言中写道:“我对于批评这一门学问若是知道得较多些,这一本小册子也许又根本写不成了。像文艺批评论这样性质的书,大概只能在自己学识尚浅和手边缺乏参考书的时候才会写得成的罢。”这就等于告诉读者,想在《文艺批评论》里找出多少文艺批评的学问,那是没有的,原因是他在这方面“学识尚浅”。而梁实秋写下这些序言的时候,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如果说他这是谦虚,倒不如说他是襟怀坦白,腹笥不虚的自信。他明白,多数读者喜欢他的书,正是他“闲话”与“絮语”的魅力,而不是那些吓人的大学问。

        认真说起来,谦逊是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品格,不过是健康心态的自然流露而已。然而,当谦逊的一代渐行渐远,这就叫人不胜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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