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古北口、冷口、喜峰口、义院口等长城大小关隘,在承德这一大片广袤山地里,赶集逛集,从来都是塞北人生活中的一件快事。直到今天,即便大小超市近在咫尺,但“集”还有,而且愈发生意兴隆、人货两旺。
两年前我从承德市内搬到高新区,临滦河而居,周边高楼林立街道宽敞,一派城市风貌。谁承想就在滦河岸边,忽地就冒出一处两三个足球场那么大的集——不是城里的早市或农贸市场,也不是随意占地经营的无序野市,而是传统地道的、有规章的集。平日空地一片,然一旦逢五逢十,无论刮风下雨,伴着晨曦一抹,八方村民大车小车携筐挎篮,从远近乡下带着货物悄然涌进。随即,肉鱼禽蛋食果花、衣帽鞋袜与零杂,按行论类,不争不抢,各就其位。待红日东升,众多市民步行开车如潮水般出得城来,欢喜地尽入集中,偌大的场地里便是一片热火朝天的交易情景。
更奇的是,及近晌午,竿影将直,大集兴致正盛之时,不待曲终,就圆满收场皆大欢喜了。回首再望,偌大营盘,仿佛飘入云端,得胜曲余音尚在,人马已无影无踪。滦水滔滔,身旁依然是一片静谧岸地,看似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这就是“集”:一时聚集之市场也。定时定地,忽之即来,呼之而散。
塞北的集,太远的我说不好,五十年前我下乡插队时有一阵子,集还是被批判的对象。即便如此,社员还要冒着被抓的危险,偷偷将自家生产的瓜果、烟叶、鸡蛋等拿到集上出售,换点钱再到供销社买盐、打灯油。日后农村改革的成果,亦是最先在集上显现出来:不让上市的粮食可以买卖了,骡马交易恢复了,亦有人专门在集上做买卖了;反过来,集上的需求又促进了农村生产的商品化。集,开放丰盈与否,已不是简单的满足生活之需,而是时代发展民众富足与否的晴雨表。
说来惭愧,当初搬离市内,多少有点躲开喧哗的意思。而如今,我又爱上了这充满乡土气息的大集。在塞北,赶集与逛集是两个不同概念与行为。比如赶集,有赶路的意思。俗话讲,集不认戚也不等人。去早了,卖家心气高,价钱也高,亲戚去了也一样;去晚了,便宜的东西卖没了,亲大爷来了也没有。故时间紧又有急需的买家,都是事先想好,掐准时间,一旦出发,便拿出赶路的姿态。进得集内,货比三家,果断下手,心满意足,即往回返;而逛集者,则是没有什么固定选项,多是悠哉地边走边看边问,遇见合适的就买点,空手出来也正常。
我基本上是个优哉游哉者,去集上不为买什么,只愿意看那里拉不尽卖不光的货,看老老少少满是幸福的笑脸,看卖者手抓一摞钱票,随意得好像抓着一沓豆片,看买者价也不问秤也不看,只是不停地指这要那……我不知道哪个朝代的集市是这等景象,但我太清楚当年的集上,买者卖者或斤斤计较,为几分钱争吵,或为争抢奇缺的物品,挤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我问过几位熟人,他们说来集上绝不为东西便宜,只是想寻找一种久违的感觉。
塞北的集,大凡相距较近的,日子必然错开。距我家不远处,有个“三、八”集。那天我去逛,见那集的一旁分明是有大路的,却非要待在路边长长的河床里。及近,我明白了,这就是冬季塞北集的特点:此时河床无水且干燥平坦,两岸如墙遮风挡尘,阳光直射在河床内,温暖得很,又不影响交通。河床弯曲着向山里延去,五彩缤纷的集也随之飘进山里。高速公路桥墩在集中高高耸起,车辆在半空中飞过,与这大集相映成趣——城里人在此寻到乡愁,乡下人于此领略城市,这难道不是城乡一体化又一新的画面吗!
(《人民日报》12.9 何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