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成都有三多,即“闲人多、茶馆多、厕所多”。20世纪20年代,湖南人舒新城从南京前去成都教书,旧成都茶馆业的繁荣热闹让这个外乡人特别震撼:
茶馆虽然多,可是店面又并不小,最小的都有三四间门面,大的常十余间以至数十间。座位大概为竹制的靠椅,每家总可容座客数十以至数百。以这样大的店面,这样多的座位,你以为各店决不会满座的——我不亲历其境,也要作如是想——可是事实上,无论那一家自日出至日晷都是高朋满座,而且常无隙地。
不要小看这竹制靠椅,它是旧成都茶馆中的茶座设置一大特色。“椅子以四川盛产的楠竹为之。其椅脚的高矮、坐垫的软硬、椅背、扶手的角度和宽窄均很注意。茶桌一般及膝高,恰与坐时手的高度相宜,取饮甚便。”成都人在椅桌上不含糊,茶叶、用水、茶具也有自己的标准。他们喜欢喝茉莉花茶,但擅长做生意的店老板,会在不同的季节准备好杭菊、沱茶等,以应对不同的客人。茶具则是盖碗。成都平原受地形限制,按照陆羽用水的标准,无泉水可用,只好用江水和地下水。在当时,很多店铺都会特别挂出一个“河水香茶”的粉牌,用来招徕客人。作家李劼人总结说:当时每条街上兼卖热水和开水的茶铺,都要在纱灯上用红黑相间的宋体字标明是河水香茶。河水,就是围绕成都城的那条锦江的水。每天有几百上千数的挑水夫,用一条扁担两只木捅,从城门洞出来,下到河边,全凭肩头把河水运进城。
那么,都是些什么人泡在茶馆里呢?
坐在这些地方的客人,并无衣衫褴褛的所谓下等社会的人,除了极少数时髦女子外,几全为长衫队里的分子,而且以壮年居多数。他们大概在生活上是不生什么问题的,既非求学之年,又无一定之业,于是乃以茶馆为其消磨岁月之地。
在茶馆喝茶付钱虽然是天经地义之事,但收钱对于茶馆的堂倌来说,却不容易应对,这是一份靠真本事吃饭的差事。他们既要精通“提壶羼水”,又要善于察言观色,“起眼看人”。收钱时,尤其显功夫,要分情况对待,同一伙人叫着“我付钱”,但有的是真心想付,有些人是做做样子,你要去判断,“收真不收假”。如果是老主顾和生面孔一起,要懂得照顾熟客,维护他的利益,生面孔有不确定性,收一回算一回,即“收生不收熟”。穷人和富人在一起,当然收富人的。至于“提壶羼水”,更是硬功夫,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练出来的。一把铜壶装满水有十来斤,整天提在手上满堂穿花,在应对茶客的同时还得卖点“手彩”:老远羼个“仙人过渡”;从茶客头上弄个险,但又滴水不洒叫“雪花盖顶”;左右手各执一壶同时羼一碗,叫做“二龙戏珠”;水满手不停,幺拇指轻轻一勾,茶盖子便稳稳地扣上碗口,名曰“海底捞月”等等。
李劼人认为,茶铺在成都人的生活中具有三种作用:各业交易的市场;集会和评理的场所;作为中等收入以下人家的客厅或休息室。
当时民居场地有限,家里来了客人,往往招呼一声“走,口子上吃茶”,便是去日常待客之街。茶馆作为评理的场所,往往两方之间产生矛盾了,在不进衙门的情况下,多选择在茶馆,请有身份、有地位或德高望重者主持讲和,叫“讲茶”。旧时人们可资娱乐的方式有限,作为集会场所,茶馆往往也是看戏的好地方,“打围鼓”是那时成都人的娱乐项目之一。
作为交易市场,这也许才是成都茶馆高朋满座的一个核心因素。对此,崔显昌有着清晰具体的概括:
旧成都的三百六十行,多以某茶馆为中心,形成其有形或无形的“同业公会”。届时聚会,了解行情,洽谈业务,这就是俗称的“帮口”。帮口各据茶馆。如春熙路的“饮涛”属“金银帮”,东大街的“包馆驿”属“棉纱帮”,南门火巷子属“米粮帮”等等。茶馆几乎成了各帮口的办公室。
(《民国茶范 与大师喝茶的日子》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 周重林 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