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记忆里,渡船只是一种交通工具。它能载着我和伙伴们,过了一条河。然后,上得岸去,一蹦一跳,到村上小学校里念书。
家乡河汊上常见的渡船,有两种——一种是有人摆渡的,摆渡人用船篙,或者用木桨。这样的渡口,一般通外乡外村,过往频繁且渡口又大,没人摆渡不行,于是,乡里就有人干起了摆渡的营生,过渡客随手丢下几枚“铅壳子”(硬币的俗称),便上了船,过了河,继续赶路。摆渡人,便从这来来往往的渡客的手缝里,挣到居家过日子的开销。与种田相比,这种营生另有一番辛苦,风里雨里,炎夏寒冬,懒不得,闲不得。在摆渡人看来,和这些陌生人相遇、相识,实乃缘分也。干这一行,好处也不是没有,摆渡时日久了,自然会有一些熟客,从他们嘴里能听到外边一些新奇的故事、新鲜的事物,闲谈闲聊之中开了眼界、长了见识。要是更熟识了,晓得哪位渡客时常从哪儿来、往哪儿去,便可以托其办点小小不应的事情,熟人熟路,颇便当。摆渡有收钱的,也有不收钱的。不收钱,渡客自然更满意,同时也亏不了摆渡人。这种渡口,摆渡人是公家选派的,每天都给工分,和大集体在生产队上干活的村民一样的工分标准,并非白干。
另一种渡船叫无人渡船。这“无人渡船”,是靠渡绳拴着渡船。渡船两端钉有铁环,拴绳用。渡绳一头拴在铁环上,另一头则系在岸上的木桩上,或者临近河岸的树干上。如此反复,渡船的两端都有了通往岸边的渡绳连接。需渡河的人来到岸边,蹲下身来,顺着岸边树干(或木桩上)上的渡绳,用手一把一把地往身边拉,随着身边渡绳愈堆愈多,渡船便离你愈来愈近,等渡船靠岸,便可上船。
这种渡船,一到冬季便添了不少麻烦。西北风刮得呼呼的,鹅毛大雪在天上飞飞的,蹲在家里手都怕往外伸,这种天气渡河,暖和和的手拉着冰冷的渡绳,那滋味自然不好受,不经意间,渡绳便断了。这稻草拧成的绳子本来就不怎么结实,冰水一冻,更脆。上了船的上不了岸,来到岸边的过不了河,这样的事情常有。村干部要是负责的还好说,立马让人将渡绳或结上,或换新的,要是不负责的,那渡口何时能用,说不准。
往村里小学去的路上,隔着的那个渡口恰恰就是个“无人渡船”。夏季时节,渡船给我们不少乐趣。我便和小伙伴们,剥下身上的汗衫子、裤头子,一个个小泥鳅似的,纵身下河,得意地来几个“狗爬式”,之后再攀了渡船,浮身出水,随船而行。
然而好景不长,秋风一紧,落叶满地,严冬便来了。一到冬天,那渡船便不怎么可爱了。冰冷的河水,刺骨地寒,没拉上几把渡绳,小手便冻得通红了。那渡绳通通拉上了岸,再拉下来,自然不那么容易。这刻儿,事情就来了,渡绳卡在岸上,断了,船上人一不留神,有跌下河的,有摔进船舱的,顿时乱作一团,好不凄惨。不知要过多久,等老师发现少了学生,村民发现渡船丢了,这才闻讯赶来,将一群冻得浑身直筛糠的泪娃儿接回去。这么一折腾,大半天的功课便耽搁了。
等到渡口上架起一座蛮像样子的水泥板大桥时,我家搬过河,住到村子里来。其时,我亦到外村念中学。此后,再也没有乘过那条渡船。那作为交通工具留在儿时记忆里的渡船,如今已和沈从文先生笔下湘西山溪间的渡船一样,成了我脑海里的一幅美丽的风情画。
(《人民日报·海外版》4.29 刘仁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