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的几方闲章

    汪曾祺先生是个雅人，写作之余写字画画遣兴。汪曾祺对于自己的字画，也是颇有些得意的。他生前曾有个愿望，想出一本画集。在去世三年之后，子女用其稿费出了本《汪曾祺书画集》。

    汪曾祺的书画作品的一角常压有一两方闲章。从画集上看，汪先生最常用的是“岭上多白云”。此语出自南朝梁人陶弘景的《诏问山中何所有》：“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汪先生对此公此诗叹赏有加，说“一个人一辈子留下这四句诗，也就可以不朽矣”。他不仅把此诗后两句嵌入自己《书画自娱》的诗中，还找人刻了两方闲章“岭上多白云”和“只可自怡悦”用以压角。

    “岭上多白云”章由杨毓珉先生刻于1991年。杨毓珉乃汪曾祺西南联大同窗、北京京剧团同事、知交，对汪的人生道路有着非同寻常的影响。这方闲章为正方形，朱文，用笔粗犷、圆润古雅，深得汪先生喜爱。

    写过《汪曾祺的书与画》的林岫先生当年曾问及汪先生，何以对此章情有独钟，先生说：“休得小看这五个字，个中大有清气清骨。”其实这评价也适于汪先生的画作，他的画作格调清芬淡雅，是有一股子清气在的。

    “人书俱老”章亦出自杨毓珉之手。边款题曰：“此乃孙过庭书谱语，曾祺当之无愧。毓珉一九八八年”此章竖长椭圆形，大气端穆，为汪先生所常用。如果说人的老是自然规律，书画的老却是一种风格和境界，指格调的苍凉、浑厚、古拙、老辣、枯硬、霸气也。这大概也是晚年汪先生所追求的意境吧。

    闲章“珠湖百姓”也为汪曾祺所常用。“珠湖”即高邮湖，相传有宝珠出没而得名。自称“珠湖百姓”，体现了汪先生对家乡的一片深情。这方闲章竖长型，朱文，清秀婉约，由同乡雅士宋佳林刻就，边款题“汪老先生命刻即乞法正辛未佳林”。

    那幅作于1988年题为“人民代表大会”的雏鸡图上钤有“唱罢莲花又一春”章。此章长方形，朱文，工细中略带粗犷，印文源于汪先生自题漫画像的小诗“近事模糊远事真，双眸犹幸未全昏。衰年变法谈何易，唱罢莲花又一春”。印章由中国艺术研究院崔自默先生所刻，边款题“汪老大雅正之丁丑自默”。崔自默拜会汪家，将印章送给汪先生的同时，亦得到汪先生题赠的《荷花图》。让人慨叹的是过了没多久汪先生驾鹤西去，此画遂成绝笔。

    古文字学家康殷先生曾打算给汪先生刻一章“曾经沧海”，却因汪先生突然病逝而终成遗憾。当年大康与汪先生同住蒲黄榆小区，虽说交往不多，但都彼此深知。汪先生去世后，大康潸然叹曰：“又一个老哥儿们走了。本想给汪先生刻方印章的，词儿都想好了，‘曾经沧海’，没承想……”

    “曾经沧海”四字饱含多少人间滋味，难以言尽，是两位先生共同的体验吧。

    （《光明日报》4.7 春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