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晶明
萧红、萧军,包括那一时期的许多左翼青年作家,视鲁迅为精神的指引者,人生的导师。从萧红与萧军80年前的四十多封书信及萧军时隔多年所作的“注释”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一个时代里流淌着的人间真情。
1936年10月24日,远在东京的萧红确定了鲁迅逝世后,向萧军倾诉:
关于周先生的死,二十一日的报上,我就渺渺茫茫知道一点,但我不相信自己是对的,我跑去问了那唯一的熟人,她说:“你是不懂日本文的,你看错了。”我很希望是看错,所以很安心地回来了,虽然去的时候是流着眼泪。
昨夜,我是不能不哭了,我看到一张中国报上清清楚楚登着他的照片,而且是那么痛苦的一刻,可惜我的哭声不能和你们的哭声混在一道。
现在他已经是离开我们五天了,不知现在他睡到哪里去了?
萧军在1978年“注释”里与萧红“一起”怀念鲁迅,也因此怀念诀别近四十年的萧红。“当她信中问道:‘不知现在他睡到哪里去了?’这时鲁迅先生已经落葬。这句天真的、孩子气式的问话,不知道它是多么使人伤痛啊!这犹如一个天真无知的孩子死了妈妈,她还以为妈妈会再回来呢!”
二萧对鲁迅的崇敬确非一般人所能相比。萧军在“注释”中回忆道:
我在鲁迅先生逝世周月时,到万国公墓他的坟前,确是把新出版的《作家》《译文》《中流》各样焚烧了一本,这事被张春桥、马蜂(即中共中央文件上所提到的国民党特务组织“华蒂社”的马吉蜂)看见了,在他们的小报上污蔑鲁迅先生,讽刺我。我找到了他们的地址,约他们夜间在徐家汇相见,打了一架,我把马吉蜂揍了一通,他们就不再骂我了。
这骂,是张、马二人借此嘲讽萧军是“鲁门家将”“孝子贤孙”。据季红真《萧红传》记述,“决斗”那天有萧红及聂绀弩随行。世人都知道萧军脾气不好,他用“武力”解决关于鲁迅的纷争,也不算奇特。对于“打架”一事,萧红未予置否,倒是积极评价萧军烧书一事,“到墓地去烧刊物,这真是‘洋迷信’‘洋乡愚’,说来又伤心,写好的原稿也烧去让他改改,回头再发表吧!烧刊物虽愚蠢,但情感是深刻的。”萧红始终保存着鲁迅为她修改过的《生死场》原稿,这是她珍视与鲁迅友情的见证。
萧红最终流落到香港,重病中,她与骆宾基常谈到鲁迅,谈到未能与之深入交流和倾诉的遗憾。喉管切开后无法说话,萧红就在纸上对端木蕻良写道:“我活不长了,我死后要葬在鲁迅先生墓旁。现在办不到,将来要为我办,现在我死了,你要把我埋在大海边,我要面向大海,要用白毯子包着我……”1942年2月22日,31岁的萧红在香港含恨逝世,这愿望最终也没有实现。
(《光明日报》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