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春
春节的核心节点是大年三十与初一。它是一切人的共同时刻。平常因工作或利害而拆散的人们重新聚集起来,彼此相亲,充满爱意。在这个时候,时间作为时间本身被人们所体验。如孔尚任《甲午元旦》所展示的:萧疏白发不盈颠,守岁围炉竟废眠。
这类诗歌古今很多。如诗人杜甫以“守岁阿戎家,椒盘已颂花”诗句呈现团聚的快意。而白居易的“守岁樽无酒,思乡泪满巾”则宣泄对故乡团聚的渴望。明代才子文徵明的《除夕》则是沉浸陶醉于自己的创作成果之中:人家除夕正忙时,我自挑灯拣旧诗。莫笑书生太迂腐,一年功事是文词。
樵夫自得于林木的堆积,农夫满足于禾稼的丰收,古今中外,人们的心灵都会安稳于自己劳作与智慧创造的成果中。古今大诗人多有此举,只是除夕时更为敏感。赵翼85岁时,一首《除夕》却是老当益壮,豪情满怀:烛影摇红焰尚明,寒深知己积琼英。老夫冒冷披衣起,要听雄鸡第一声。
坚持着神话一般的守岁仪式,而内心深处荡起黎明的期待。艾利亚德曾在《神话与现实》中说道:“很可能新年的神话礼仪在人类历史上具有这样的历史作用,因为透过宇宙更新的确认,新年提供了希望:初始的极乐世界是可以复兴的。”
春节最为隆重最为热烈的是交往仪式与馈赠仪式。它有拜年、压岁钱与送灯等形式。
孔尚任《甲午元旦》:“鼓角梅花添一部,五更欢笑拜新年。”说明拜年在辞旧迎新的夜交子时便已开始了。先拜祖宗,再拜长辈,而受拜的长者则如钱沃臣《压岁钱诗》所述:“老人分岁浑无事,手数孙曾压岁钱。”这里的父母,特别是祖辈要给孙辈回馈赐赠以压岁钱了。清人吴曼云《压岁钱》:百十钱穿彩线长,分来再枕自收藏。商量爆竹谈箫价,添得娇儿一夜忙。
舒心地交往,快乐地馈赠,这一仪式是如此悠久又深入人心。每一个屋顶下,每一个温暖的家,都洋溢着天伦之乐。跨代互动中充溢着长慈幼孝的脉脉温情,压岁钱萦系着幼小者尊老受宠的愉悦童心,更有长辈对后代的祈福求安意愿。
而姻亲之间的拜年更多的是女儿回娘家,女婿拜丈人,外甥拜舅舅。拜年礼颇有意味,是如馄饨饺子一般带馅的点心与包子等,庄重中讲究的是界破混沌开新天地的祝福。回馈礼品则是活泼可爱的核桃枣儿之类,渗透着呵护与慈爱。过了破五,受拜的一方则携带着红灯笼和捏塑成各种精灵儿的面食品倒过去追节。红灯笼,自汉元宵节起,便永远闪亮在中国文化的夜空。寺院、宫廷、街道与村舍,年年如斯。明代唐寅在《元宵》中这样咏道: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
可以说,这种延续两千余年的人文景观,都是父母给出嫁女、舅舅给外甥送灯笼的模式传承下来的。而春节的结束仪式,则是在灯笼闪亮的广场中呈现。这是多么有意味的交往与馈赠仪式!
(《春节旧事》河北大学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