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疫一线大家谈】
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武汉精神卫生中心教授 童俊
病毒带来的阴霾正在逐渐散去,但防控的弦仍不能松。在疫情结束后出现心理健康问题是个大概率事件。我们目前所做的心理疏导和心理干预,就是为了帮助危机中的人们渡过难关,同时减少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的发生率。
突如其来的疫情让许多人感到恐惧和焦虑。早在1月底,我院就开通了“抗击新冠”心理危机干预热线电话,咨询人数暴增,比平时增加了近15倍,让人应接不暇。
我作为武汉的精神科医生,也是专业的心理医生,理应承担起更多责任。1月27日,基于前一周我们的热线电话所反映的问题,也基于我对心理危机干预的专业理解和参与2008年汶川大地震心理危机干预的经验,在与中国心理学会注册系统的常委们讨论后,我带头起草了武汉市新冠肺炎的心理危机干预(简称“武汉建议”)。根据“武汉建议”内容,我们团队在武汉开展了心理危机干预。在早期防护用品匮乏的情况下,我们实施了热线电话、新媒体形式的干预。在全国同行帮助下我们快速组建了170人的志愿专业团队,将热线升级为“云呼系统”,可同时接待4位求助者,并24小时在线服务。自疫情暴发以来,共接通电话超过5000人次、处理紧急危机60人次。同时,在直播平台组建了15场大型心理危机干预公益讲座,主讲内容根据不同时期的心理特点及听众反馈来设计。比如,早期指导听众识别焦虑和恐惧情绪;在方舱医院刚开始运行时,帮助听众适应新环境;近期则主要进行哀伤、抑郁等负性情绪的疏导。
近日,随着国家卫健委增援的400多位精神科医师和心理治疗师的到来,我们的工作变得更有成效。但也有很多遗憾,比如寻求心理帮助的一线医务人员很少。究其原因,一是医疗救治是第一位的。在高度紧张状态下,医务人员少有空闲时间关照自己的内心。二是全国支援武汉的医务人员中大多具有丰富临床经验,心理素质较好。而湖北当地的医务人员经过了疫情早期医院被“挤爆”、缺乏防护下的日夜奋战,也显得比普通人更加坚强。
需注意的是,急性应激期的坚守并不等于日后的健康。正如一位英国著名精神科医生所言,“一个人经历苦难但并不感觉到太痛时,那只不过是调动了心理的防御机制,诸如否认、压抑和理想化”。这种防御在危机时可以保护我们,但长期下去这些被压抑的情绪可能会以其他方式表达出来,比如睡眠障碍、抑郁障碍。
我院ICU的主任谢琴曾告诉我,每个抢救无效后去世的患者面孔,她都记得。她时常感到无助,偷偷哭泣,但还要微笑着鼓励同事和患者坚持与疾病抗争。前来武汉支援的复旦大学附属华山医院呼吸科主任李圣青,用“惨烈”来形容抢救场景。她说:“很多患者上午还好好的,下午病情就急转直下,接着心电图就成了直线。”这么惨烈的情感体验在日复一日的救治工作中无疑是被压抑着的。
还有很多并肩奋战的医护伉俪担心自己被感染后,对家人无法交代,心里很内疚。这其实是我接触到的所有一线医务人员的担忧。但有的医务人员倾向于把这些担忧揣在心里。我想对他们说,寻求心理帮助并非是软弱的表现。健康心理能包容人性中大量的负性情绪体验。当我们学会将这些负性情绪表达出来并得到他人理解,就有利于恢复健康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