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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6年07月24日 星期日

    竹与我同

    作者:任重 《光明日报》( 2016年07月24日 11版)
    红妆步障(中国画) 任 重
    雪竹纡竹(中国画) 任 重

        【心像札记】

     

        予自幼习画,少年时代,尤爱画竹。

     

        “竹似贤,何哉?竹本固,固以树德;君子见其本,则思善建不拔者。竹性直,直以立身;君子见其性,则思中立不倚者。竹心空,空以体道;君子见其心,则思应用虚受者。竹节贞,贞以立志;君子见其节,则思砥砺名行,夷险一致者。”

     

        中国人对竹子的感情在千载的情感寄托中,成为无可取代的君子的完美化身。更多的时候,它被文人看作是有人格力量的植物。

     

        少年时代的画竹,尤喜宋人的双勾和明末陈老莲的白描,觉得于物理物情物态的表现,实在精细微妙。笔墨的勾勒和敷染都使人受益无穷叹为观止。弱冠后,游学于蜀郡,竹子看得多,也看得细。我借居之处,无论成都、上海或者现在的北京,总要有竹相伴,日夕观察揣摩。那时终日总在竹中,研究它风晴雨露不同的姿态仪状;老竹、新篁的枝叶结构和分布生长的规律特征更已了然于胸中。当时,画室起名“碧筠画楼”,连女儿取名字,亦以“碧筠”来命名。

     

        也是那时候,我开始详细地研究道君皇帝、文与可、李息斋三家的竹。中国画中墨竹一法,称为写竹,因为用笔完全源于书法,“永”字八法中的侧、勒、努、趯、策、掠、啄、磔八种通用于写竹。然而从“文人画”的游戏直到清代郑板桥的固有程序再到石涛的“野线”,前人写竹之法良苦用心渐渐湮灭。实际上,我们看徽宗、文同、李珩的墨竹,向背转侧、低昂雨打、风帆、阴阳、向背各种姿态以及严谨写实的造型结构无一处不是精益求精。所以风枝露叶、刚健婀娜、含英沐德,真味尽在不言中。真堪为传神的百代宗师。

     

        我读谢稚柳先生的文章和研究,非常在意的是五代南唐,徐熙所作《雪竹图》。但那时得到的是印刷粗糙的数据,并未细究和感受它的妙处,只是隐隐感觉到它的不同凡响。

     

        直到2002年上海博物馆《晋唐宋元72件国宝展》时,我得以一睹它的神采。为了能尽量详细的观摩,那个寒风刺骨的冬天,我排着长队反复进入馆中十余次,每次七八个小时,其中一大半的时间是静立在徐熙《雪竹图》之前。

     

        我始终无法忘记初见它时,那种神秘、静谧带给我的震撼,以及详观过后,渐渐平静下来的身心又被另一种孤高和傲岸所代替,再详观,继之而起的莫名的、淡淡的忧伤和孤独,笼罩了人潮涌动中的我。

     

        那是一个凄迷幽旷的竹林,晨昏晦暝的烟岚,雾蒸氤氲,清晖叆叇。霁雪使空气湿冷,深浅不一的远方忽明忽暗,几竿疏竹劲拔卓立,也有被积雪压折的竹干仿佛林间巨响,竹枝竹叶上覆盖着薄薄的积雪,静静地在微风中飘舞……

     

        从那以后,我把《雪竹图》当作一个课题,当作一个要去攀登的高峰和标尺。前后十余年的时间里,我临摹和研究它的画稿不下百余件,好像从小对竹子的感情乃至于对历代竹法的研究,都是为了学习《雪竹图》在做准备。

     

        徐熙《雪竹图》,立轴,粗绢本,墨笔,纵151.1厘米,横99.2厘米,今藏上海博物馆。经过我多年悉心研究,方法步骤如下:首先,以类似于没骨加小写意的笔法,以极淡墨挥洒,写出竹干、竹枝、竹叶的大形以及坡坨、奇石的轮廓。虽然也有阴阳、深浅、向背的浓淡变化,但主要是以经营位置及构图的大势为主。接着,以略重的笔墨连勾带染带点带皴的笔法,强调竹竿上的节以及小竹枝的穿插、弯折,叶的残缺破损,阴阳向背和穿插掩映,以及地面上的小草、竹枝叶,连同图左边的枯树、树干及枝叶用留白勾皴和晕染法。坡坨上的石块逐步加以皴擦,渐渐显示细节,全图开始注意留白。待所有物象用繁复多变的笔法淡淡表现出大概之后,开始不断而且极为细致的用墨来烘染背景。与中国宋画许多山水画中雪景的表现方法一致,此图也选择了“借地为雪”之法,所借的“地”,本为绢素的本色,在经过浅淡的表现之后,用较深且变化无穷的浓淡墨色反复晕染背景,类似于玉雕、木雕中常见的“减地浮雕”法。

     

        因为所有画中的物象皆以“落墨”法为之,不用勾勒,所以在“掏染”整个底子的时候,非常非常艰难,既要变化过渡自然,又需要巨细无遗地将所有景物空留出来,包括残损枝叶不规律的缺口。中国画常常是大家同用一种方法,方法好像非常简单,但在实际操作中,便高下立见。勾勒浅色是如此,敷染着色也是这样。而且古人有一种不见笔痕,宛如天成的染功,观后真令人目瞪口呆。十米长的北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卷》中的水、天是这样,《雪竹图》中背景的整体而又变幻莫测的氛围也是这样。“得笔法易,得墨法难;得墨法易,得水法难。”试观《雪竹图》,真正是达到了笔、墨、水法和谐统一的极则。

     

        我精研《雪竹图》凡十数年,除了徐熙所作,历代写竹名手的巨迹,参详亦多。每年冬季,听闻某处有雪,亦必飞赴其处,寻觅雪竹消息。造化,亦足以为吾师,启无穷尽之法门。其中印象最深者,当数2005年末,上海数十年不遇的一场大雪,我飞回上海,旧居茂名坊内,雪竹森然耸立,积雪累身而傲然屹立。瞬间仿佛打开心门,感悟至深,当时立于竹下数小时,直至双腿发麻,才依依不舍而去。

     

        自后,则有半勾空留,以重彩加白粉的雪竹;亦有白描勾勒,弹雪浅绛法为之的雪竹;亦有掏填透勾法、揖雪留白法为之的雪竹;还有没骨渲淡、借地反衬等等方法的雪竹。此次展览中《雪竹独栖》一幛,自去年初冬濡毫拂拭,留白落墨,四染五洗,矾砑托禙,耗时不计,周折无算。端居出游,壁上箧中,随着我的行止,闲则拈弄,往往徘徊静观半日未能下一笔,实在是前有百代宗师,令人高山仰止,心生敬畏。

     

        中国水墨画中雪竹一法,实为黑白、阴阳、两仪之道也。荀子曰:“天地合而万物生,阴阳接而天地起。”阴阳互藏互立互交互制互根互消互用互化互生种种,就像绢底与墨色,在落笔之后,交感相错、对立制约、互根互用、消弭平衡,且相互转化,一有水入其中,则万变,万万变,万万变矣。

     

        人生于世间,有无、生灭、遇否、得失、成败、隐秀,时或又有坎坷磨难、生离死别,诸般感慨叹息。我能于徐熙《雪竹图》中悟得境由心生之理,对竹十年,竹我两忘,方今命笔,时或胸有成竹,自蜩腹蛇蚹以至于剑拔十寻形神不失;时或心无此君,笔触纸绢早忘损益枝节箨叶之繁芜,常念其傲严寒霜雪,不改其品质形神。仪状岸然比君子有斐。竹与我同,有无之间,独有我在,是何其幸也。

     

        艺虽小技,却可达乎道!

     

        (作者系当代青年职业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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