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桥》这幅画是我到贵州写生回来画的。这是我第一次到南方,有一种新鲜感,一路上都是看不够的风景。特别是乘坐中巴车进入我们落脚的第一个侗寨——肇兴,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至今记忆犹新。
记得当时天色刚擦黑,走了大半天盘山路的车,开上了一小段平地。顺着车行驶的方向看去,两侧的大山植物繁茂,一大片木结构建筑呈带状分布在两山之间,一条小河从中蜿蜒穿过;靠近村口的地方有一片荷塘,依稀可以分辨出还在开着的荷花,整个寨子流露出深沉而又神秘的气息。之后的写生活动便围绕肇兴展开,后来我们又去了侗寨采风。侗乡的人们生活平静祥和,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连这里的土狗都异常温顺从不向人乱叫。来到这里好像一切都慢了下来,心里感到踏实和平静。几天前还在喧哗的大都市的我,突然置身这样的环境,恍惚间有进入另一个时空的错觉。
带着大量的素材从贵州回来以后,侗乡的景物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我便想把自己的所见所感表现出来。我根据其中几个特定的场景,如鼓楼、风雨桥、集市、小广场,画了大量的草图,可是总不能把我的感受充分传达出来,时间过去了很久也没有太大的进展。然而,胸中不断涌动的情绪却越来越重,好像一块石头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于是我把自己的关注点缩小,并具体化,先从单独一个或一组形象入手。首先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是四个老婆婆坐在门前的场景。还记得当时我与同学们面对她们写生的场景,一开始几个老人在一群陌生人面前显得有点拘谨,不太自然,但是没过一会儿,几个老人便旁若无人地有说有笑起来,后来甚至唱起了歌。虽然听不懂内容,但是柔和绵长的旋律让人沉醉——感觉她们唱歌是唱给自己的,唱她们的人生苦乐,完全没有表演的成分。想到这里,我的敬畏之心油然而生。我迅速翻出当时画的速写和拍摄的照片素材,当把照片放大看到他们那粗糙的大手,如同核桃皮一样褶皱的脸时,我的内心再一次被深深震撼:她们的形象不就是艰苦生活塑造出来的吗?
于是我开始以老人为中心进行构图。我遴选出形象典型又符合画面的人物,环境依然设定在风雨桥上。老人家背着小孩,小孩背对镜头朝向远方隐约可见的鼓楼,拓展了画面的想象空间。要突出画面的细节,那么头和手在画面的比例就要尽量大,因此构图也要集中。在作品中,人物占据了画面绝大多数面积,风雨桥的一根廊柱和一组木栏仅占据了局部。这样粗糙的木纹肌理与老人的皮肤形成呼应,加强了沧桑感。同时我对画面构图形式进行了安排。构图采用竖构图,大幅竖构图能令人产生崇高的视觉心理。人物面部的连线成“S”形增强了动势,“S”形的弧线和风雨桥的横纵直线形成了对比。在用色上,我主观加深了他们深蓝的土布衣服的颜色,尽量使得人物形成整体,显得凝重。局部用了一些鲜艳的石色调节色彩,避免画面过于沉闷。剩下的细节,如老人皮肤的褶皱、粗土布、木质的廊柱、银质首饰、玉质的烟嘴,甚至老人手上和指甲缝里残存的染布的染料,都需要充分发挥工笔画层层晕染的特点。这一过程是最耗费时间和精力的,我用将近半年的时间才完成。细节和肌理使得场面不大的画面里内容更加丰富,情感表达也更加充沛了。
许多人看了画以后觉得很感动。其实我自己也感到奇怪,也许是各种因素在某种契机下聚合在一起才能形成这种效果。在过去的五六年时间里,每每看到这幅画,它仿佛带我回到了那个地方,又看到了那儿的山、那儿的人、那儿的桥,只是那所有的一切已变成了记忆,像桥下流淌的水静静远去。
(许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