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江极寒的日子,一月二十三日下午,突然传来了极寒的噩耗——浙江之子傅璇琮先生逝世。
太突然了!
我无法相信,因为傅先生正向我微笑,那么亲切和蔼的笑容,那么熟悉的面影,他就坐在我的对面,同我谈初唐诗人宋之问的生卒年;指点我研究宋代官制须从点到面,先从《宋史职官志补正》基础研究做起;同我谈做学问要见难而上,可以试试编撰《宋代官制辞典》;同我谈唐代科举与文学研究,“文史”不分家,研究唐代文学必须研究唐代历史;启迪我,唐代科举有徐松《登科记考》,宋代没有,可否一起做《宋登科记考》?同我谈《宋学研究》刊物的出版,这不,我手中还捧着一个多月前,他在病床上写给我的亲笔信——《宋学研究》第一期出版“贺词”。他信中说起,因二次摔倒骨折住院。我当时没有警觉,以为老年人骨质疏松,摔倒骨折,不是大毛病,没有想到去北京医院看望。
我无法相信,先生十一月二十八日的信,竟然是他留给我的最后的声音,也是他留给浙大的最后绝响!
我陷入悲痛,无声的泪流了下来。人生苦短。一位高人的生命,难道就这样杳然无声地走了?不再回头,不再回头看一看亲人,看一看学术界的友人,看一看三十多年来一直得到先生指点、扶持、激励的后学?
我无法相信,从王府井大街中华书局起点,到太平桥西里先生府上,三十多年建立起来的、从未中断过的学术联系,已渗透我的学术生命,渗透在我的职官科举研究的成果之中,怎么可能突然隔断联系,从此再也不能聆听先生的教诲,再也不能为先生泡上一杯龙井茶,向先生请教学术研究如何设计框架、如何创新?
今天下午,复旦大学陈尚君教授告诉我,先生是上午十一点突然休克,经三个多小时抢救无效,离开人世的。这是严峻的事实。
我不能不相信,先生匆匆地走了,他来不及告别。
现在我手上捧着的先生这份珍贵的“贺词”,成了先生留给后学的最后勉励和期望,也是先生留给浙大的最后绝响,祝福浙大宋学研究中心办好,办成海内外新宋学交流的平台。先生在生命的尽头,惦念着的还是学术建设、学术发展和人才的培养,博大的胸怀,展现的是高人的风采。现把先生用颤抖的手,一字一句艰难地写下的最后亲笔信,转录下来刊布:
贺 词
中华书局原总编、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清华大学古文献研究中心主任 傅璇琮
浙江大学宋史、宋词研究饮誉海内外。一代宋史学家张荫麟、一代词宗夏承焘在先,陈乐素、徐规、吴熊和名家继起。薪火相传,文脉不绝,后继有人。欣闻浙大宋学研究中心,在弘扬宋史、宋词传统学科优势的基础上,融文、史、哲于一炉,已满十周岁,在学术积累的基础上,创办《宋学研究》,构建新宋学的学术交流平台,可喜可贺!期待贵中心之《宋学研究》,将吸引海内外最前沿、最新的宋学学术成果,奉献于学界,从而有力地推动新宋学的长足发展!
读着这封绝笔信,我难以克制,泪水再一次流下。
我望着先生的背影,正驾鹤西去,祥云缭绕,身后是他留给后世的一座座学术丰碑:参与整理《全唐诗》、点校《二十四史》,专著《唐代诗人丛考》《杨万里范成大资料汇编》《唐代科举与文学》《唐翰林学士传论》《李德裕年谱》《李德裕文集校笺》(合著),参与主编《中国古籍总目》《续修四库全书》《全宋诗》《全宋笔记》《全唐五代诗》《唐五代文学编年史》《宋登科记考》等,为后辈学者撰写的大量《序》和《跋》……
我无法追上已升华登天的傅先生,再也没有机会在学术会议上搀扶先生走上台阶,我只能在他身后,轻轻地呼唤:傅先生,一路走好!
最后让后学在先生灵前祭上一副挽联,寄托我的哀思:
高言高功高德高人秀于林
妙思妙文妙作妙手出仁心
(作者单位:浙江大学宋学研究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