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寸膘”,顾名思义就是肥厚的猪肉。这种背膘肉现在是没人吃了,但在过去饥馑的年代,却是求之不得、狼吞虎咽的美味。
关于吃“三寸膘”的记忆,于我来说,是难以忘怀的。那时,正在掀起“农业学大寨”的高潮吧,我十二三岁的年纪,正在读初中,虽说是半大小伙子了,但发育不好,瘦弱。每到寒假,便跟着大哥去参加冬修水利。本来,冬修水利是苦力活,去的人都是生产队里身强力壮的男劳力,我去参加这样的强度劳动,一则想挣工分,尽管只有六成;二则图吃上一顿“三寸膘”,这才是真正的目的。冬修都是早出晚归,大哥用单车驮着我去。
冬天到来,沟渠干涸,便是人山人海挑土清淤、喊号子打夯筑坝、裁弯取直改渠道的好时候。一般来说,工作量是每人每天两个土方,从渠底挖土挑到堤顶,裁弯时遇到大石头就麻烦了,得放炮炸石,劳动强度很大。
每天的活得想尽办法去完成,即使天气寒冷、偶尔飘着小雨也不例外。活虽然累人,但有一个好处,就是午餐由生产队提供,每天能分到一块“三寸膘”,异常香口,满足感极好。
那个年代,吃饭是个大问题,粮食不够吃,更不要说吃肉了。不少人就是念想着冬修水利能吃上肉,“三寸膘”便是梦寐以求的好家伙。正所谓物质决定意识,每天有了一块“三寸膘”,再苦再累的活,早已不在话下了。
这顿“三寸膘”,还成了每天开工前赶往工地时大伙热论的重点。一路上,你一言我一语,馋涎欲滴地说道着。熬了一年,肚皮里早没油水了,非此“三寸膘”不能杀渴。上工地前,遇到火头军都要叮嘱一番:“早点赶到圩上,买最肥厚的背膘肉,不要让别人抢先了。”其实,伙夫也是一样的猴急,肚子也馋着呢。他每天在分饭的时候,都要告诉大家,今天杀的猪毛重多少,膘厚几寸,说得绘声绘色。有好事者,在干活途中去小解时,见火头军背猪肉回来了,还偷偷跟到做饭的地方,对猪肉看看、摸摸、掂掂、嗅嗅,恋恋不舍,还叉开手指量一量肥肉的厚度。掌握了“情报”后,回到工地上添油加醋渲染一番,挑动起大家的馋劲。“三寸膘”还没有吃到嘴,精神上的享受已经丰富而多彩了。
厨房是露天的,就在工地旁边找一个背风点的地方,挖两个灶坑便是。一口大镬煮米饭,一口大镬炒青菜,再就是焖“三寸膘”了。“三寸膘”切成一寸方的一大块,加少量的水和盐加盖焖。最关键的环节,是焖到将熟时加进豉膏,至收汁,肉特别香。不久,整个工地都弥漫着“三寸膘”沁透的浓香,大伙更加亢奋了。队长顺势鼓劲:“加把火干,很快就可以开饭咯!”
终于熬到吹哨吃饭了,那是比过年还要激动人心的时刻。须知,过年是吃自己的,现在是吃生产队的,感觉不一样。尤其是难得一吃的“三寸膘”,人人都沉醉在幸福之中。大伙都顾不上洗手了,拿着自备的搪瓷盆、大海碗、瓦钵,等着火头军一一打饭,分青菜,再舀上一块油光泛亮的“三寸膘”,各自找个草墩坐下,享用美味了。嚼在嘴里的香,妙不可言……
不记得谁说过,我们关于某段时光的记忆,常常附丽于食物。说得真好,“三寸膘”就是我的一段饥饿记忆。或许,人生中许多的酸甜苦辣咸被岁月掩埋了,只有在某个时刻,或者遇到某种事物,才会重新泛起。
如今,物质极为丰富,什么山珍海味都可以买到,再也没人稀罕“三寸膘”了。不过,我们的味蕾并没有因此变得美好起来。也不知道是被珍馐佳肴宠坏,还是被重口味的快餐毒坏。可能,我们只是蹉跎了岁月,辜负了光阴,各种肉每天都吃,但忘记了人间烟火本来的滋味,尤其像“三寸膘”那样诱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