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竹院的那处旧房子虽然不在了,对它的记忆却从来不曾削减。
旧房子空间不大,但阳光充足、空气干燥,存放了好多书籍、资料、绘画用品。房子经过一番装修,整合成了一个宽敞的大厅,自然袒露出西晒的一面大白墙来,便有朋友建议将我的泼彩荷花图《碧水风荷》挂在这面墙上压压房间里的热气。
于是,西晒的这面墙仿佛变成了一片曲曲折折的荷塘:
当荷风吹来,暑气渐渐消退了。
当荷风吹来,勺园的荷叶擎起一片旖旎。
当荷风吹来,先人笔下的白、粉、绿,化作一缕缕芳香沁人心脾。
…………
一面素净的白墙因为一幅画顿时活泛起来,气象万千。
生活里的惊喜,来源于你对它的热爱,以及踏踏实实的付出。绘画,也是同样的道理。绘画的灵感,有时就像是野生植物,比如蘑菇,环境适合自己了,就会冒出来,五颜六色,无拘无束。
唐朝吴道子画山水、元代王冕画荷,不就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的绝佳例子吗?绘画创作是需要充沛激情的,一进入创作状态,便什么也阻挡不了,甚至几天几夜陷在其中不能自拔,辗转反侧,夜不成寐,眼前都是画面,云里雾里。
绘画,不是心里原本就有,而是长期积累的结果,画者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了冷清。就像蜜蜂,自己带着酿蜜的罐,满了,自然要溢出来。平时去的地方多了,心心念念惦记着美。看见大自然中的某一个画面,就在脑子里形成图像,心中有一种冲动,哎呀,这是个好画面,可以画下来。或者那片云好有特色,你看多瑰丽多神秘,下一次构成画面时要借鉴。看见一块岩石,肌理很美,不由多看几眼。这时候视野里突然出现一棵树,几根藤条,几朵野花,心就越发细腻起来,我的目光对着它们的目光,看呀看,那岩层上仿佛渗出水滴来,阳光下晶莹地一闪一闪,我觉得那是对我热切关注的回应。在我看来,它们有它们的寂寞和虚荣,希望与人类互动。有时我看着看着,那树便随风飘舞起来,似乎看到了亲人,我也成了树,成了它们,或者是它们的一片叶子,飞到树杈上去。
花儿是会说话的,你若不理它,它便不会跟你套近乎,树木山林、花鸟草虫等,保持着自己的尊严,且恰到好处,它们的示好,是有分寸的。任何动物也好,植物也好,山川河流也好,各有各的道。
灵感有时候是会枯竭的,就像夏日的禾田,当它干涸时,需要大量的水分和养料,时不时饱灌一顿,四肢肌体才能健康。枯竭的日子不好过,脑子里像塞进了棉花团,看不见阳光、溪流和清泉。这时候非得走出去,到户外,到山村,踏几脚牛粪,吸一吸干草的味道。农民的汗味是亲切的,它会给我带来接地气的收获。
我想,世界上很多爱好如绘画一样。一开始你只是茫然混沌地做着你觉得应该做的每一件事,仿佛从来不知道有自己喜欢的这个行当。人生走着走着,随着阅历和机缘,突然在内心就升腾起绘画的冲动。看到世界上凡是美的东西,你都想吸纳,收藏进自己的百宝箱,会如饥似渴地返回到历史深处,感受古人的天空和情怀。你会不由自主地去观摩,看画展,看到某一位画家的作品,会觉得某些地方不对劲,你会想如果那样构图会更好,或者在色彩上你有自己的见解。这样的念头时不时会在脑子里转转,慢慢地自己想动笔了,于是,一棵树、一处房子、一条河流就在笔下灵动地出现了。
在一条河上,我无数次地去观察河两岸的白杨树,春夏秋冬,去解读它们,终于有一天我的画面里出现了一排排高高的白杨树,我上了色彩,绚烂多姿,装裱起来更换了西晒那面墙上的荷花图,朋友们谁见了都喜欢。
尽管荷花让西晒的那面墙变得清凉,白杨树却让那面墙森林般地广阔……灵感是神奇的,你不知道在你绝世孤立的风荷、白杨之外,还会有多少娉婷的荷、傲然的杨!
大海无边,黄河无底。
(作家为书画家、作家、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