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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日报 2015年06月26日 星期五

    心灵有约

    燕凌波

    作者:苏沧桑 《光明日报》( 2015年06月26日 15版)

        我们抵达时,天空正在酝酿一场雨。

        这是2015年暮春,千岛湖,淡竹镇,一个诗意得有点离谱的地名。山林之上,天色诡异,一大片一大片乌云正在集结布阵,天边依稀传来战鼓声,却有一道金色阳光从云中泻下,落到脚尖,让人疑惑一场雨为什么如此犹豫不决,也让人迷惑是否误入了某个电影大片。那时,我没有想过,假如一个人从13岁开始,就来到这个幽僻之地,与水为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训练、比赛,五六年,七八年,甚至二十年——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这是国家水上运动训练基地,赛艇、划艇、皮划艇,大多数人只在电视上见过的运动项目。200多个从13岁到30多岁的男女运动员,在40多个教练的带领下进行半军事化训练。他们高个子,长手长脚,他们的世界里重复着一个字——划,划,划。他们的梦想很大。

        我怕水,怕运动,一直无法弄清楚赛艇和划艇、皮划艇之间的区别。似乎赛艇比较优雅,多人坐着划,更注重协调配合,而划艇是两人单腿跪着划,特别用力,技术性和爆发力都很强。跪着划?也就是说,一直要跪着练,该有多痛?我嘶嘶吸了几口冷气。

        除了千岛湖,象山、牡丹江、西湖茅家埠等地,都有他们辗转训练的身影。此刻,千岛湖淡竹3万多平方米的水域上,新的一天正在开始。天蒙蒙亮出操,一身汗,回宿舍洗澡,吃早饭,体能训练,水上训练,洗澡,吃中饭,午休,下午继续训练,洗澡,吃晚饭,洗衣服,玩电脑,看书,网购,9点半熄灯睡觉,训练两天半休半天。世界波平如镜,世界万籁无声,他们像一只只红色黑色黄色的雨燕,贴着水波无声穿梭。偶尔传来教练的说话声,在寂静的水面上滑得很远。一天七八个小时,累,疼,寂寞。

        午后,天还在酝酿一场雨,如同一场大赛在即,压抑,兴奋,忐忑,期待。此刻,坐在二楼平台前和我们聊天的,是一色的帅哥靓女,好几位是奥运会、全运会或全国锦标赛冠军。坐在我正对面的,是两个女孩儿,她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燕”字。大燕来自温州,很瘦,一米七九,黑皮肤,半长发,手臂很白,左手中指和食指上两个硬硬的老茧。小燕来自绍兴,年纪更小些,也白,马尾辫,眸子乌黑,话少,很爱笑。

        喜欢一个地方,但当这个地方成为每天伤痛与精疲力竭的重复记忆,再美的地方都会变成麻木和厌倦的代名词。几年才能回家过一次春节,一个月才能请假出去一次,最远就是坐公交车到千岛湖镇,但物价很高。有时很累了,哪儿都不想去,就在房间里玩玩电脑。

        喜欢一项运动,但当做梦也在划艇,当它与困难、失败、压力、拼命联系在一起时,没有人会不害怕。虽然年年有金牌,一年全国冠军有40多个,但金字塔不只有塔尖,更多的孩子在踮脚仰望,暗自使劲。

        喜欢吃,但当吃变成大赛前的一项任务时,便是最苦的事。大燕是公开级,所以越壮越好,本来压力就大,早上要吃至少三个大馒头,比碗口还大,中午晚上必须吃下一大碗米饭和牛肉、鸡蛋,晚上还要吃夜宵。6点多吃的晚饭,8点多就吃夜宵,9点半就要睡觉,撑得睡不着。可是有些轻量级的选手,却要减肥,眼睁睁看着美食,说不出的苦。

        两届奥运会冠军孟关良说,2004年他拿奥运会冠军时,一个英国华裔泪流满面跑过来请他签名,说他的英国同事们都在祝贺他,为他的祖国感到骄傲。当时孟光良特别有感触,这种技术性积累的运动,出成绩有时要五六年或十年以上,枯燥,寂寞,痛苦,但一个桨手最大的梦想就是奥运会,这不是功利,是使命。

        在大燕她们嘴里,我听到了两个可怕的词:“测功仪”“测乳酸”。他们一年进行一两次测功仪比赛,就是测量规定时间内的最大拉力和人在极限运动最累时的乳酸。她们说了好几次“太可怕了”。据说有一次,一个女孩儿悄悄跟教练说,最好现在就地震。

        想哭的时候找谁?找教练。有烦恼跟谁说?也是教练。一个组两个教练,保姆制,什么都要懂,什么都要管,上到懂水流动力,下到懂生理心理常识。不仅管他们的成绩,还要管他们的人格培养,不至于让他们走上社会、面对转行时束手无策。教练一般都在城里有家有孩子,却长年累月和他们泡在一起,难得和家人团聚,这是另一种苦,孩子们不懂的寂寞,只有默默扛着。

        傍晚5点,天还在酝酿一场雨,西边落日的一道金光,洒在这群豆蔻年华、情窦初开的孩子们脸上。他们说,组织不鼓励谈恋爱,幸好也不特别反对。在偷笑着的这群帅小伙和美姑娘的脸上,我仿佛看到了一些秘密,比他们身后的青山绿水更美。

        夕阳也洒进了五楼的女生宿舍。走廊上静悄悄的,挂着红灯笼,门上贴着福字,还留着过年的气氛。三人一间,阳台上全是衣服,主要是运动服,桌子上摆满了日常用品和零食、水果,还有一包女生红糖。例假来了也要训练,但痛经厉害也可以请假。大燕说,这里差不多是全世界最好的运动员宿舍了!想起参观的伤痛治疗室,一扇门就是两辆豪车的价格,如今的运动管理已经很讲科学,不知为什么,我觉得心安了许多。

        第二天临走的时候,我们在电梯里又碰到正去往地下一层训练体能的他们。在高大的孩子们身旁,我们像孩子一样仰望,我内心亦在仰望。他们跟我们说再见,像去往另一个神秘的世界。这么多人里,哪一张脸,会出现在最高领奖台上?有多少张脸,又将被岁月遗忘?

        天还在酝酿一场雨,这场雨也许会来,也许已经过去了,得重新酝酿,如同他们的光荣与梦想,即使再苦再累,也许换来的是没有任何结果,一场风后便消失不见。一场锣鼓喧天,也许只剩下天边一朵云,如他们短暂的青春。但这样的青春,又何其美好。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大燕发自内心的微笑。“再苦,都有意义。”她笑,黑红的脸颊,洁白的牙齿,云淡风轻。

        (作者为散文家,已出版散文集《银杏叶的歌唱》《一个人的天堂》《风月无边》《所有的安如磐石》等,作品入多种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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