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在中国农科院大院里度过的。那时上小学,下午放学早,便常在外面玩耍。农科院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我和小伙伴们跑遍,那些气息,那些风貌,至今深深印在脑海中。遇到下雨天,我经常跑到父亲上班的楼里,那是农科院的主楼。从中间大门进去,大楼左右各连着两个配楼。楼前有一个很大的水池,水池的四个角都有一个小花园,中间种着一棵白皮松树,四周被迎春花、丁香花等花树围绕着,很是漂亮。楼后面是一个方的空间,那里有配电房和烧水房,周围生长着许多高大的树,有榆树、枫树和杨树,还有许多叫不出名的树。夏天在阴凉的树下玩耍,秋天走过墙根处的砖头堆,会放慢脚步倾听蟋蟀的鸣唱。雨后我们经常从主楼前门进去从楼后门跑出,去翻寻那些砖头底下的蟋蟀、鸣虫……
许多年后,我分配到和农科院紧挨着的农影工作。两个单位只隔着一道院墙,墙中间开了个小门。我去幼儿园接女儿经常从这小门经过,小路两旁是高大的杨树,走过这条路右转,便可以看到西侧楼旁的那棵伴我长大的榆树。每年5月,榆树便长出了一串串的榆钱,听说困难时期的人们经常揪它来充饥,更有人扒树皮作其他用途,但这棵榆树依然倔强地生长着,它长得很高,我想高一点是可以追到阳光的照射吧。在长满树叶的季节,在一天中的不同时间段,天光照耀下的榆树,总是呈现给我丰富迷人的色彩。以榆树为主题的这个画面经常出现于我的眼前。它离我很近,比起画一些名山大川,似乎这个画面对我来说有更本质的感动。我很想表现这棵榆树,表现它的性格,表现它超强的适应性,虽然榆树经常晒不到太阳,但楼后湿润的土地给予了它丰富的营养,使它茁壮成长。
我上大学学的是美术专业,多年的创作经历,使自己更多地面对心中的想法,用画笔表现沉积在内心深处的物象。我的绘画,绝大部分题材是日常身边的事物,比如画一些寻常的小院,老北京的胡同,熟悉人的肖像。一组静物或一些人们不太注意到的景物,都是引发我绘画兴趣的内容。我也不断了解和尝试各类画种、绘画材料,以及水墨、水彩、水粉、丙烯、油彩等媒介在绘画中的应用。在绘制这幅《榆树》时,我认为用油画的细腻表达,最能体现我的情感。
绘制《榆树》这幅画作,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记得那时画框、画布是需要自己做的,先把亚麻画布绷在画框上,再隔水蒸猪皮鳔胶,然后均匀地刷在画布上,经过多次刷胶的画布做好后,敲起来跟鼓面似的紧绷而有弹性,由于是自己制作的画布,用料足,确保不会漏油,这幅画到现在还依然色彩清新明朗。
我在开始创作时,对构图、黑白、色彩冷暖关系,都做了认真的规划。榆树后面是大楼的墙体和窗户,这个楼的窗户与一般楼的窗户不大一样,它很高、很深,木结构。窗台向外斜着,窗户总是关着的。小时候到这儿玩时,总是趴在一楼窗台向里张望,希望能发现在工作的父亲,但总是看不到。听老人们讲,这个楼大概是20世纪30年代盖的,墙体都是缸砖的,比一般砖强度高,又厚又结实。那时普通的民房都是灰色的砖房,这个楼土黄颜色的墙面,是其独特标志。我在绘画时注意到这点,虽属于写实类绘画,但在表现时尽量接近刻画对象,同时有意增强其绘画感,表现出我对它的认识,在整体的平淡与柔和中寻求一种内心的感动,用色彩把楼与树的环境关系进行升华。我对每块砖都仔细刻画,墙底下接地的水泥墙围,有些水印,那是长期在阴暗地方和下雨后留下的痕迹,还长了些青苔。我认真观察着,尽量表现出它原有的模样和时代特征。当时我画的这个景物很少有人注意到,因为它在楼后面,远看又没有什么丰富的色彩,可对我来说,这里是那么亲切,树下的砖石,树周围的喇叭花,飞舞在花上的彩蝶,还有树上不停鸣唱的蝉,一切都太熟悉了,我经常抬头上看,看那些榆树叶子的变化,去感觉树叶色彩微妙的斑斓,当有风来时树叶晃动着,不时发出轻微的声响……
画完这幅画,我发现画面是那样安静,色彩那样曼妙,榆树散发着它的生命气息。现在这个楼已经拆除,榆树也不见了,每当我看到这张画时,都会有走进去的感觉,多么希望时光倒流,还能走进那儿时的美好。
昨天留下的回忆远去,就像这幅画作中的榆树,封存在记忆中。感受生活的美好,用画笔呈现,沉浸于绘画中真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