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传记文学领域,我知道有很多优秀的作家,为了凸显传主的卓越贡献及其丰富复杂的精神世界,往往会给作品起一个响亮抒情或凝练深刻的题目。比如欧文·斯通所作的凡·高传叫作《渴望生活》,为杰克·伦敦作的传记叫作《马背上的水手》;斯蒂芬·威格为九位文学艺术大师所作的传记叫作《世界建筑师》……这都说明,在题目与内容之间,确实可以做到相得益彰。但是,刘先琴为程相文所作的传记,却没有这么选择。她只是使用了《玉米人》这样一个朴素而直观的题目。这不禁令人想到了那些跟土地一样广阔无垠却又无声无息的伟大的事物:它们不会自我炫耀,只是默默呈现,它们从不引人瞩目,但深深嵌入人类的命运。
事实上,无论是玉米还是那些研究、培植玉米的相关人事,也正是以这种风格存在并且恩惠着人类。无论我们是否有所感知与关注,他们始终一如既往地“就在那里”。正像《荀子·天论》所说:“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但人类终究不是石头,他总是要一直往前走的。若希望能配得上这份“天行有常”,就须想办法“人道有为”,进而与历史同行乃至超越历史。于是,我们就看到了人类文明史上太多惊天动地的伟大和不可思议的发明创造,尽管大象无形,却能够带来闪电般的希望和由衷的感动。比如,玉米和程相文。
刘先琴以《玉米人》的书写告诉我们,人类的努力完全配得上“天行有常”。在我们所知的袁隆平及其杂交水稻之外,中国还拥有程相文和他的“浚单20”。这位出身于河南农村、并无显赫学历的“民间科学家”及其同行们,积几十年之功力精心培育玉米良种的过程,与神七上天、蛟龙号下水、辽宁舰列编等等相比,显得没有那么“高大上”;与大众消费文化条件下的球、歌、影视明星相比,更不够“光鲜美”。他们很可能是艰苦、匮乏、寒酸甚至灰头土脸的,但是,他们以自己的跟土地一样淳朴的方式,为我们这个有着灿烂农业文明传统的人口大国贡献了弥足珍贵的食物。而由此得到保障的有关国家战略的“粮食安全”问题,则是不言自明的题中之义。
在《玉米人》中,有很多学术数据和关于农作物的知识,也有关于食物相对丰足与人口增长、健康之根本关系的论述。更有意义的,是作者体现在文本中开阔和谨慎的文明视野。《玉米人》的写作,还提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在那些表面上嘈杂、光鲜和有趣的消费性话题背后,有很多更为内在和根本的事物被不同程度地遮蔽乃至遗忘了,这是现代知识传播过程中一个特别需要反思和警惕的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