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这样一首苍凉的民谣:“老鸦无树桩,苗族无地方。到处飘泊啊,到处去流浪。”苗族是不断迁徙的民族,历史上由于战争等因素,从中原一直迁徙,游走入西南云贵高原崇山峻岭之中,从中国漂泊到东南亚,从东南亚到欧、美、澳大利亚及南美圭亚那等世界各地。
而其中一支的大花苗,他们的历史和命运更是令人感慨。大花苗自称“阿卯”,属于苗语川黔滇方言的滇东北次方言,主要分布在云南、贵州和四川交界的高寒山区。大花苗族至今还有人住着简单的茅草房,屋里屈指可数的几件家当一头毛驴就可驮走,“家”的概念对于他们来说,并不仅仅是房屋家舍,他们的“家”更多存在于精神记忆之中,他们把民族迁徙的历史和家族文化刺绣于衣装之上,融入在芦笙舞、古歌谣之中,无论到了哪里都能久久相传。
云南阿基格得村的大花苗村民王中荣曾拍过一部记录苗族婚礼的影像《嫁女送亲》,这部纪录片曾拿到省外多地放映,看过的人都为大花苗苍凉的情感和气质所感动。片子只是简单讲述了婚礼送亲的流程。然而往往在这样的传统仪式上,更能体现一个民族的文化传统,反映民族的性格。于是我也登上了阿基格得村,亲历了一次苗族的婚礼。
上午10点多,我们乘坐男方家接亲的车到达女方家,这是一个名叫百多科的村子,村子建在陡峭的山坡上,只有二十多户。车只能停在公路边,沿着小路再徒步下山进村。这时候,全村人已经聚齐一堂,备齐饭菜,等候开席。村民告诉我,昨日下午新郎带着鸡、猪等聘礼来,全村欢宴,然后举行了带有宗教色彩的婚礼仪式。
说话间,自家办的流水席端上菜了,当地的风俗是让新人先吃,吃完了便请摄影摄像为他们留影。如今这种风俗几乎是所有民族都有,在重要的时刻人们都喜欢留影保存这个幸福瞬间。但相对城市来说,苗族拍摄的场面气势更为宏大,可不像城市里那样穿婚纱让影楼的摄影师摆姿势留影,而是以崇山峻岭为背景,十多人组成的阵容浩大的陪娘陪郎团统一穿着刺绣精美的苗族盛装,一同拍下喜悦的点点滴滴。照出相来色彩热烈,在一片青山绿水中,如同翩翩起舞的花蝴蝶。
如今,苗族人结婚很少见到盘头的发髻,而是做都市流行的发型,插上绢花、戴上皇冠,虽头顶白纱,身着的却还是苗族传统刺绣的盛装。新郎新娘的盛装早在一年前就请母亲刺绣准备好。据他们说,盛装上记录着大花苗迁徙的历史,披肩上绣着云纹、水纹、棱形纹代表着北方故土的天地和一丘丘肥沃的田土;传统的百褶裙上的红、黑两色花纹象征天地;中部的三道黄、蓝、绿色则代表黄河、长江和中原平原;褶裙上的彩色线条是河流、山路;背牌上的回形或方形纹是曾经拥有的城市;花带上的马字纹和水波纹,是祖先迁徙时万马奔腾过江河的雄伟气势。
下午2点左右,新郎和众陪郎们将新娘家准备的嫁妆一件件背上公路。我看到新娘父母以及亲朋为其准备的嫁妆很多。家畜有:活母猪一只、小牛犊一头、小羊一头等;各种家具有:衣柜、梳妆台、床、缝纫机、沙发、茶几;家电有:电饭煲、电磁炉;还有四季衣物家什等,装满了两辆大卡车和一辆拖拉机。女方亲友准备的这些家什,足够新人建立起新的家庭过日子。
3点多,到了娶亲回家的时刻,全村人围起即将启程的年轻人们,为他们送上庄严祝福,家长也再三叮嘱,大致意思是:期望他们好好成家过日子之类。话还没完,一对新人已眼圈泛红。接着,人们唱起了四声部赞美诗,为他们做祷告。最后,人们一直跟随到公路上,依依不舍的亲友又自发地唱起送别时的歌谣:“啊,再见吧朋友,啊,再见吧兄弟……”那悲伤的曲调惹人垂泪。这送亲离别的场景,庄重肃穆,仿若承继苗族先祖,背起所有家当要迁徙远方。
再次紧紧拥抱家人,分手后,这个新娘就要真正离开家,跟着新郎翻山越岭,建立新的家庭了。新郎往天上抛洒喜糖,随即上车。满载的车缓缓离开,回望乡亲们变成了黑点。
今天,他们不再流浪,但历经了岁月的磨难,他们那坚韧而敏感的情感已经流淌在民族血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