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90年代中期的一个5月初,有朋友乘飞机来西藏。当时每天只有清晨6点和7点左右两班从成都飞抵拉萨的航班,经过近两个小时的飞行,到达拉萨贡嘎机场的时间是早上8点和9点左右。朋友进藏前一天打电话告诉我们,他们一行二人要搭乘的是早晨6点的航班。接到电话后,我们就立即开始准备第二天接机所必需的物品。除了准备一辆越野车和洁白的哈达外,还有枕头大小的氧气袋。那时西藏还没有类似红景天口服液或含片这类抗缺氧的药品,防止缺氧要靠氧气袋。
汽车找单位派,哈达到街上买,氧气袋只有借了。我打电话给拉萨的哥们儿借氧气袋,哥们儿在电话里说:“来拿吧,正好我北京的朋友明天要回北京,今天晚上欢送,一块儿喝几杯。”
我打完电话按照约定的地点赶了过去,在朋友们的盛情邀请下,我毫不犹豫地加入了他们的饯行会。在盛满了拉萨啤酒的酒杯碰撞声中,在一句一句“扎西德勒”的吉祥话里,我酩酊大醉。
朋友送我回家时,递给我两个充满氧气的口袋,说:“别忘了明天去机场,更别忘了带上这两个氧气袋。”我依稀记得那天晚上我是抱着这两个氧气袋睡的。
由于时差的原因,比起成都,拉萨的天亮得晚些。等安排好去机场的汽车在门口用急促的喇叭声闹醒我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起晚了。匆忙中我脸都没洗就抱着两个袋子上了早已等得气急败坏的汽车。
那时候到机场还没有现在的捷径:“两桥一洞”。汽车一路狂奔,沿着拉萨河顺流而下到了曲水,过了曲水大桥又沿着雅鲁藏布江顺流而下。那天我们一路以牺牲安全为代价,狂奔不到一个小时就赶到了贡嘎机场。这段去机场的路程,就算以一百码的时速最快也需要一个小时,可见我们在雅鲁藏布江边一个接着一个急弯的道路上是怎么狂奔的。真多亏了那位有着30年驾龄的司机师傅。
当我急急忙忙拿着氧气袋准备冲下车时,这才发现那两个本来胀鼓鼓的氧气袋已经变得像被喝干了的牛奶袋子。好在飞机晚点,这样我还有足够的时间来处理这两个漏了气的氧气袋。当时机场没有灌氧气的地方,没容多想,我和司机师傅就不约而同地各拿着一个氧气袋,用嘴把它们吹胀得像哺乳期女人的乳房。
大约等了一个小时,朋友带着成都火辣川菜的气息下了飞机,我们按照西藏传统礼仪献上洁白的哈达后,开始乘车返回拉萨市区。
西藏的初夏还有着料峭的风,公路两旁的树刚刚抽出嫩芽,在风中微微点头。我的两位可爱的朋友由于缺氧,在西藏强烈的阳光下,在我和司机黝黑皮肤的衬托下,脸上的颜色接近于惨白。朋友面露痛苦的表情,说:“头疼,缺氧呀!”带上氧气袋是朋友在头天电话里吩咐好了的,正好两个氧气袋也在汽车的后排座上鼓鼓囊囊的,十分显眼。我强装镇定不露声色地帮他们把氧气袋的阀门打开,并教他们把氧气袋夹在腋下,用臂膀的力度来调整氧气释放的大小。
车驶出好一会儿,我心虚地问两位朋友,吸了氧之后高原反应减轻没有。他们异口同声地说:“没事了,好多了。”我悬起的心刚刚放下,其中一个朋友又说:“我怎么在氧气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我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时,开车的师傅平静地说:“你少活动,少说话,因为吸氧的时候,如果感觉到一股淡淡的酒味,那说明你的高原反应比较严重了。”
正在我内疚的时候,车转过一个弯,已经可以看见高高耸立在湛蓝天空下的布达拉宫了。
朋友回去很多日子后,我才把我们往氧气袋里吹气的事告诉了他们,并请求他们的原谅。朋友先是一阵狂笑:“你们怎么想出这个主意的?”然后他说:“这说明心理作用很重要。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假想的敌人,只要具备良好的心理素质,就不会被假想的敌人吓倒。”
(作者为西藏作协理事、拉萨市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