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更需要妙手偶得的发挥

    我小时候写作文经常引用这样一句话：“天才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天赋。”在各种摆事实、讲道理之后，我经常抬出爱迪生这句沉重的名人名言，在作文的最后发出脚踏实地、锲而不舍、愚公移山之类的响亮号召。彼时，我确信爱迪生说的一切都是真理。没有他就没有灯，电灯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他老人家的汗水。我绝望地认定，自己的一辈子基本上毁了，且不说有没有那百分之一的天赋，前边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已然把我恫吓了。我舍不得自己出那么多汗，很自觉地知道再假以时日我也无法变成一个被汗水湿透的天才。

    后来我结束了九年义务教育，又上了好多年学，大学都快毕业了才惊闻爱迪生的那句语录其实不是个单句，而是更复杂的转折复句。他没说完，他接下去说的是：“但那百分之一的灵感是至关重要的，甚至比那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都重要。”

    原来义务教育时老师只说了励志的前半句，没说拐弯抹角的后半句。介绍名言还拈轻怕重，虽然只是省略了半句，意思却完全颠覆了。爱迪生原本不是鼓励大家勤奋的，是告诫大家没天赋再勤奋也白搭。这太生冷了。

    但是我很庆幸，我没被前半句蛊惑，没多流那百分之九十多的汗。多年来我虽然是个蠢材，但至少一直很淡定，没因为使蛮力吃什么亏。我依然相信爱迪生，我相信人生残酷，那至关重要的百分之一，才是所谓成功的根基。卤水点石头，出来的依然不是豆腐。也就是说，没有金刚钻，又揽了瓷器活，吃多少苦遭多少罪，结果也还是八九不离十的。

    所有能力都可以培养，纵使进度缓慢，也仍会有喜人的提高，唯独天赋的输赢早已决定在起跑线上。天赋在很多剧本里都扮演着核心的角色，那种画龙点睛的灵光一闪，可遇不可求。而显然，在写作这个非技术工种上，天赋的神秘色彩更是不必多言。我觉得靠持之以恒地写就可能写好的是字帖，而不是文学。

    此处举我挚爱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为例。看他那放浪形骸的人生，勤奋劲头都放进了酒桌赌场，若不是天赋驱使，若不是他玩尽兴了还忘不了那些非诉诸笔端不可的念想，我就少了一位霸气外露的偶像。

    说起来我简直有点危言耸听，好像作家都是神的孩子，携天赋而来，轻巧巧便可闪亮登场。其实没那么简单，有天赋也照样要遭磨练。天赋达标，那百分之九十九便派上了用场，假使你是幸运的，被认为或自认为已将那百分之一的天赋攥进了手心，接下来，埋头苦干吧。这个时候，所谓培养便是雪中送炭了。这就好比学英语时无论如何都要掌握大量的词汇，而有效的记忆方法必然使你事半功倍，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要上培训班。因为这些课程大多能把复杂的英语梳理得简洁清爽，你掌握得越多，语言能力自然就越强。同样，如若有学校能以系统、专业的方式为基础的阅读、写作指明方向，这显然是发展不是倒退，是个对写作助力的好地方。

    作为一个写作者，长久的阅读和不断的写作对我既是兴趣又是工作，这一切开始带给我绝妙的吸引和快感。仿佛洞口的光明，鼠目寸光的近，又咫尺天涯的远。此时，如果有足够强大和可信的团队可以引领我，那便是温暖和贴心。我不指望被点石成金，亦知道这世界没有那么多秘笈，不是每个高手都记得留下足迹。我需要的无非是标准和规范，就好像一个初出茅庐的探险者，雄心以外，最该带上一个精准的指南针。至少硬性的规定和严谨的规划让一切变得紧迫，没那么多时间迷茫。我以前一直相信没有灵感写也白写，后来被交稿的日期逼了几次，慢慢就懂得了有时写着写着灵感就被引诱来了。

    同时，我还是个文学编辑，尚且短暂的编辑生涯里，我已或主动或被迫地阅读了大量作品。我对一些作家的名字充满了好逸恶劳的畏惧，我喜欢他们才华横溢的句子，却反感各种错得离奇古怪的文字和标点。我更对一些作家生出欲言又止的感慨，我不懂为什么他们那么灵动的语言背后却是猥琐得简直不值得一写的价值观。显然，他们都是长着文字的翅膀，但好像还不会严格意义的飞翔。

    所以，假使写作可以成为一个学科，依我看确实有不少人应该去念一念。如果考得上的话，我一定积极报名。总有一些问题是大家共有的，并不是所有的难点都那么特别。如果学校可以集中解决，省心省力，我当然愿意潜心求教。选择被培养，怀揣的并不是多么巨大辽阔的梦想，我想提升点段位的是思路、眼界、胸襟、情怀，我相信天赋以外，这些对写作者同样至关重要，并且可以一点一滴地培养、修正。退一万步说，这种学习好歹是一段关于文学的时光，就算耽误了也耽误得冠冕堂皇。

    绕了一圈，简单的事被我说乱了套，有必要最后总结一下。不可以武断地说写作者是否能被培养，我相信任何行业里顶尖的高手都不是被培养出来的，得天独厚的悟性配合努力、机缘，方可造就传奇。总有一些人不需助跑便能爆发，就像无穷尽的兴奋剂长驻体内一样。任何事都绝非零门槛，即使是精准严谨的科学，也不是所有掌握公式的人靠兢兢业业都能研究出成果，何况文学更天马行空，更需要妙手偶得的发挥。显然，不是有一颗虔诚的心，学了写作就写得出好文章。但这毕竟是一件好事，有乐观的可能性，一百个人被培养，有一个成了，便算得上功德无量。    （作者为《人民文学》杂志编辑）

    延伸阅读

    《作家可以培养，写作人人可为》，刁克利，本报2011年11月23日第14版； 

    《作家的某些部分是可以培养的》，宁肯，本报2012年2月28日第14版； 

    《倡导开设文学写作专门课》，李浩，本报2012年3月27日第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