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之乐,在于去芜存菁,不期而遇。
相亲之所以有些无趣,就在于有情节预告。虽然条件相差不到哪去,也不可能把黛玉介绍给薛蟠。比条件更至关重要的是千丝万缕的微妙,这是门当户对给不了的。
淘的惊喜在于劈面撞上,比方在二表姨家串门时无意碰见,丝毫没准备,刹那间起了颤栗,电光石火,比起排排凳、吃果果的相亲要有悬念得多。
淘衣也是。一间间小铺看去,看似处处繁华,决心却总下不定,总归有些败兴的地方,要么是钮扣的安放,要么是纫线方位,就是有一点别扭。也试图说服自己,索性算了,大抵如是——人世到哪找那么多十全十美之物?月盈则亏,水满则溢,太接近理想的事物易折寿,像樱花,像美女的手,柔荑太美,则被燕太子丹剁下献于荆轲。
还是不甘,这点别扭跨不过去。其实所有别扭因它非有缘之物。
下一件,正腼腆地藏身于某个架上,等你认领。
为着这一件,怀揣秘密,所有的寒暄、铺垫,徒劳地脱来试去全都为了与它相会。运气好的话,终于碰上,一眼之间,你知道就是它了!装作漫不经心,指东打西,兜兜转转,末了,转到它跟前,掌心湿湿地有汗,“这件?”对方说出的价无论多少,你终归是不满意的,都要还上一二,这是个仪式,不然怕对方觎破,你怕他物以稀为贵,奇货可居。其实对方眼尖哪会看不出?客人兜一圈,最后立定的往往就是第一眼看上的,但他们不说,偏要搂搂这个,抱抱那个,才肯立到真正暗通曲款的跟前。卖的也不说破,只管配合,他们有的是耐心,有耐心才有戏。
买下疾走,心内如揣一兔子,赶紧把兔子带回家才放心。
这就是“淘”的意趣了。不像专柜,此件与彼件相似乃尔,淘这个字有沙里筛金的细小亮光,点点金光在沙里隐现闪耀,比成堆的金子更让人痒痒心动。
朱天文在《衣香》里写,“廊下吊着我洗好要收的夏衣,一件苹果绿的韩国式罩袍临空摆舞,像是早来的一片春天,悦目极了,岂知这件衣服才八十块,我一眼看中抢救了出来,穿在身上居然很不俗……早些年兴起中国风时大减价买了一套衫裤,假缎桃红裤配藤紫斜襟长衫,襟上镶桃红宽边,腰上坠条桃红如意穗,打扮好请父母掌眼,彼时院中两棵桃花才落,父亲抬头一见笑了,怪不得桃花都没了,原来变成了一个桃花精。”
淘来的东西格外让人爱得半死,而为谢知遇之恩,衣服穿上通常都挺捧场。
但,淘不易,要有冷静的智慧,斩定的出手,淘人也一样。认识一女子,她的伴侣是她十四五岁起的笔友,那时期刊上多有征友启事,她居山村,心向天涯,广发交友信函。那么多笔友里,她挑定他长期通信。
她住江之南,他居山之北,几年后两人成功在南方会师,从此并肩。这种眼力真堪叹,那时征友启事多雷同啊,爱好基本一致:看书、音乐、旅游,盖莫能外,通信内容也无非青春抒怀,或踌躇或落拓,如此雷同的笔友信中能遴选出丈夫,淘的功力非同一般。
淘是质素,优柔寡断三心二意的人淘不出,非但淘不出,一久必犯迷糊。淘到后来,样样皆好,哪样都舍不下。擅淘的人,眼光毒辣,一堆乱麻也能揪出线头不放。没这眼光,那就只能买件惯常式样,没额外惊喜,但也大抵错不到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