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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览群书 2015年10月01日 星期四

    从《张佩纶日记》看其流放生活和钦慕对象

    谢海林 《 博览群书 》( 2015年10月01日)

        新世纪以来,“晚清民国热”依然强劲。《戊戌变法的另面:“张之洞档案”阅读笔记》数次入围2014年好书榜名单,就是一个生动的例子。这无疑得益于如档案、日记等稀见史料的挖掘和出版。值得称道的是,由张剑等主编,凤凰出版社出版的“中国近现代稀见史料丛刊”已有两辑23种面世,这进一步丰富了那段“数千年未有之变局”的历史细节,还原了以往被忽略被遮蔽的生活图景,重现了近现代中国的多重面相。张佩纶和张之洞既是同乡又有交谊,第二辑收录了《张佩纶日记》。相比上海图书馆受赠的4780多通书信,《张佩纶日记》较为系统,时间衔接有序,事件脉络清晰,人物亲疏明了。日记从光绪四年(1878)十月取号篑斋开始,到二十一年(1895)三月离开李鸿章幕府为止。日记多记录日常生活的琐细,不外乎饮食起居、读书出游……近57万字的《张佩纶日记》将揭开这位晚清政局要角一个个不为人知的侧面。

     

        “独戍人”并不孤独

     

        马尾海战溃败,最风厉的清流张佩纶负谤最重,被遣戍边,自嘲道“朝是青云暮逐臣”。从光绪十一年四月初一宿宣化府,到十四年四月初八获释回籍,日记详实地呈现了张佩纶流放三年的生活图景。

     

        张佩纶回忆说:“光绪十四,我来自边,谤满天下,众不敢贤。”谤满天下倒属实情,众不敢贤却不符事实。有一个人反其道而行之,“世人皆欲杀,吾意独怜才”。他就是李鸿章!十一年四月二十二日记当天见邸报,“谕佩纶军务获咎,毋庸查办”。可知当初部议从严,全仰赖李鸿章暗中周旋,才不予查办。五月初一载:“都下传言余赐还,往勘珲春界,数日始已。”想必疏通关系时走漏了消息。张佩纶自称“门外骊驹独戍人”,实际上并不如此。赴塞途中,李鸿章特派杨启泰、贾振胜护送,直到初八方遣二人回津。不光如此,次年四月初九李鸿章特上密折,保奏心腹章洪钧出任宣化知府,目的之一即庇佑张佩纶。李给张去信也说:“一为戍客添谈助也。”章洪钧与张佩纶是同治十三年辛未科同年,早已相识。张佩纶抵塞半年后,马江一役的另一主角何如璋也被遣戍到此。七月二十五日载:“子峨赴戍,寓通海店,往视之,尚不戚戚。”看来“独戍人”张佩纶并不怎么落寞,还没到忧伤凄惨的境地。

     

        东坡初到儋耳,称:“此间食无肉,病无药,居无室,出无友,冬无炭,夏无寒泉,然亦未易悉数,大率皆无耳。”如套用这个标准,张佩纶比苏东坡不知强了多少倍。尽管张佩纶给张曾扬写信说:“初到戍所,不能无迁谪之感,离索之怀。日来闭户读书,渐忘之耳。”统观日记,张佩纶在贬所并不缺朋少友。除了何如璋,还有龙继栋日夕过往,煮泉品茗,策马薄游。其他有交往的地方官绅,名单一大串:张上和、永德、托伦布、绍秋皋、景祺、禇瑨、刘盛琼、章洪钧、吉顺、祥仁阯、王枫臣、石聘之、吕子庄、定静村等。有书信往来的那就更多了,从部台要员到普通胥吏悉数登场,如李鸿藻、李鸿章、张之洞、刘铭传、邓承修、方铭山、吴大澂、袁保龄、荣禄、宗载之、严修、洪汝奎、边宝泉、汪仲伊、奎斌、王文锦、袁昶、许玉璩、洪翰香、朱亮生、朱溍、黄彭年、黄国瑾、章颂民、邵实夫、由竹亭、于幼棠、黄花农等。尤其是章洪钧赴任之后,对他多方照顾。如十三年正月初九记:“琴生遣车相召……下榻于北海轩,两儿与书郎嬉戏,耦俱无猜若一家。夜与琴生纵谈甚乐。”十七日与其子颂民夜谈,“山居之乐,为之忘疲,睡已三鼓”。可知张佩纶谪戍期间鱼雁能传书,谈笑有鸿儒。“独戍人”并不孤独!

     

        如不出游,张佩纶就读书“养心节虑”。尽管携书较少,还是有人主动送上门来,经史子集一应俱全。比如十二年七月初三汪仲伊送《逸礼》,洪翰香寄《槃洲集》。十二月陈启泰寄《义仓织局两记》,奎乐山除了《旧唐书》还捎了碑帖。十三年正月祥仁趾寄地图,三月章洪钧送来崇文书局《百子》,五月黄再同送和刻本《管子》,十月十二月张之洞从岭南寄来粤雅堂刻书数种。十四年正月吴兰石寄书九函;二月又有人从上海寄来石刻本《华山碑》。

     

        戍边日子不算清贫

     

        至于衣食住行等生活问题,那更不用多虑,因为有一个保障有力的大后方。

     

        先说住。初到塞上,张佩纶五月初六卜居不就,没隔五天,从天津来的王金荣都司为他在张家口下堡南门城根城隍庙街租房。二十四日家中寄银二百两,专用于房租。直到次年四月章洪钧赴任后,为他在官署专辟五间房,这才圆满解决。

     

        再说钱。细核日记,十一年十二月家中、陈启泰各寄百金。次年四月李鸿章赠银二百两;九月家中寄二百两,虽说“都中所存罄矣”,但为了让张佩纶头年过好,十一月初八又寄来三百两。张佩纶说:“是日到塞私蓄尽矣。读东坡‘自笑我贫天所赋,不因迁谪始囊空’之句,不觉失笑。”虽自嘲天生穷,但钱袋却不空。三天后,陈启泰听说张佩纶得病立马赠送百金。十三年二月张之洞寄来三百金;大概妻病子幼,寄回家中百金;五月陈启泰送张佩纶百金;六月廖寿丰寄银百两。十四年二月,李鸿章“以余将归,遣令自保定分俸千金以资归装”;三月陈启泰送来路费二百金。三年,张佩纶净得银2600两,每年约867两。揆诸当时行情,比一般中低级官员、书院山长的年俸还高。再说张佩纶废人一个,平时开销基本没有,经济上应算宽裕。

     

        就是吃的喝的,也有人寄来,特别在年关将至之际。赠送的品种繁多,有鸡鸭鱼肉、时令果蔬,还有酒米茶糖,甚至南北特产、奇珍异果,如张之洞从岭南寄来的海南香、广橘、荔枝、龙眼,王枫臣送来的苹果等。日用品、衣物也不缺,常师母寄棉衣,邓承修送洋罽,陈启泰送大同布,张上和送画扇,黄国瑾送羊毫笔,永峻峰送扇、衣履等。考虑到张佩纶体胖,李鸿章还特意送来一包暑药。耳朵偶然流汁,章洪钧立马送来药品,甚至连文人清玩雅赏的雁、菊花也送,无不周到细致!投桃报李的张佩纶偶尔也将蜜渍荔枝给章氏分享,寄给许玉璩牛乳饼,回赠黄国瑾高丽参。颇可玩味的是,有些交情较浅的人也时常馈赠。十一年十二月初八收到周馥自天津寄来的茶果时蔬,“余与玉山无深交,而玉山以余在译署,措置与其夙论合,故患难中礼意弥笃,记之以见古谊。”两人同过事,政见契合,送物还说得过去。但有的人根本没有交集,这让他摸不着头脑。十二年八月初七荣禄托人送来果饼,张佩纶写道:“余与荣无交,屡致殷勤,不解所以。”

     

        远方亲人的馈赠是最温暖人心的。十一年十二月廿五日,夫人边粹玉从京城寄来冰糖山楂,顿时让张佩纶有了家的感觉:“内人病中尚复琐屑料量,乃知戍人赖有室家,始无迁谪之感。”谁料次年三月初八夫人病故,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流放塞外的张佩纶再次遭受了亡妻之痛。“亲友望我归,我归固无家。”两个幼子只好托人送来塞上。在旁人看来,这时无疑是张佩纶最黯淡的时光。果然,陈启泰误信传闻,又是写书安慰,又是送钱寄书。张佩纶在日记却说:“佩纶初无疾也。而时传鄙人悼亡成痗,咄咄书空。殆再同为流言所惑。艰难困苦半生,盖备尝之,杜门课子,未始非福,何至忧伤抑郁?愿故人勿以我为念。”第二任妻子病亡并没有击垮张佩纶。虽为废人,但有如同苏东坡的忠爱之怀。十三年十月初十慈禧寿诞,张佩纶“逋臣恋阙,依斗望京”,赋诗云:“九死孤臣亲啮雪,恩深未觉塞堧寒。”大体看来,张佩纶的戍边岁月并不十分艰苦。

     

        张佩纶的偶像:“真略似东坡”

     

        若问张佩纶平生最钦慕的对象,答案并不是李德裕、司马光,也不是陶澍,而是苏东坡。知音陈宝琛说张佩纶“生平希幕苏文忠,遭际颇相类”。两人都是早年飞黄腾达,30几岁折戟沉沙。行迹、风神的类似拉近了彼此的距离。戍边之前追慕东坡的文字难得一见。东坡第一次出现在日记中,是到达戍所近50天之后。十一年五月二十日,东坡认为韩愈《与大颠书》“其词凡鄙”,定是伪作。张佩纶力主苏说。此后,东坡便频登张佩纶日记的“大雅之堂”。

     

        张佩纶说:“谪居问何学,所愿则东坡。”说到“居”,张佩纶一旦谋到住所便效仿东坡。十一年五月十一日,王金荣为他租的房“地僻屋洁”,“甚惬意,不必如坡公之营雪堂矣”。这是第一次。次年二月十一日:“西斋甫成,是日适雪,因仿坡老黄州意,名之曰‘向西雪堂’,取‘此邦台馆一时西,南堂更有西南向’句。”此其二。第三次,七月初十将书斋取名为“藤阴馆”,虽说名字是见窗外有野藤而临时起意,但却有深意。日记有《藤阴馆记》,其云:“以藤阴名吾居,亦犹黄冈之竹楼,儋耳之桄榔庵,自适其适云尔。”说到底还是追慕东坡。第四次,十月初七章洪钧在宣化官署东边特辟五间房,“专为鄙人设榻”。其子颂民也上阵帮忙,砌上云母窗,贴好素纸。张佩纶美其名曰“北海轩”,取东坡“南海使君今北海,定分百榼饷春耕”之意。为了不负章氏父子的盛情厚意,18天之后张佩纶夜作《北海轩》诗十首,还打算绘制包括苏东坡在内的七贤图,说“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他非所及矣”。张佩纶雅慕东坡已是乐此不疲了。

     

        “为东坡寿”是清代士人雅集的传统节目。它源于康熙三十九年(1700)十二月十九东坡生日这天,恰值邵长蘅刊补《施注苏诗》完工,江宁巡抚宋荦悬东坡笠屐像,率同道诗友大举祭祀。此后,经乾嘉时期翁方纲、李彦章等师徒的发扬,寿东坡流风不坠,直到民初。光绪十二年当天,张佩纶摆酒设宴,邀了何如璋,挂起苏诗笺注名家王文诰所绘的东坡像,供上张之洞特意寄来的海南香、广橘和蜜酒。本来还请了赵州举人李景纲,可惜生病未赴约。虽然规模没有前贤搞得那么大,但还聊可告慰。次年当天,张佩纶把祭祀地点移到了道台吉顺的斋中,带上了两个儿子,可谓满门父子齐上阵,敢慰东坡在天灵。寿东坡并没有因为谪戍的结束而中断。三年之后的光绪十六年,寄居在岳父李鸿章天津总理衙门的张佩纶并未忘记东坡生日,拿出东坡酒和岭南土特产,焚上海南香,好生祭拜。内人李菊耦把陆治、张奇的前后《赤壁图》以及文彭《赤壁赋》拿来助兴,真是羡煞旁人!次年这天,在寓所的书斋兰骈馆,张佩纶又悬挂东坡笠屐图祭拜了一回。

     

        可以说,张佩纶崇拜东坡已到了一种着火入魔的地步,不但魂牵梦绕的是东坡,还常以东坡化身自居。这远比南宋状元王十朋做梦和东坡对谈来得更痛快!十三年五月初三日三兄、八弟来塞,同宿北海轩,“余则有飘泊彭城之感”,即化用东坡任徐州太守事。有趣的是,同年六月初五章洪钧的官厅有蝴蝶翩翩而来,“绕余衣袂间,似太常仙蝶,塞上不恒见也。余以为点缀入诗,便似东坡儋耳五色雀之祥”。六月十九日,张佩纶穷搜旁罗已佚的东坡《论语说》数十条,可谓东坡学术的功臣。此外,还“尝取诸家苏诗注本,有所纠补”,作诗也倾心学习东坡。陈宝琛说他的诗“闳壮忠恻,亦似玉局中年之作”。二十年七月初六先父忌日,李经方来谈,闹得不愉快。张佩纶“读苏诗一册,心绪甚烦”,发牢骚说:“余平生不合时宜,真略似坡公也。”

     

        张佩纶仿效更多的是东坡的委任顺化。回津第一年即光绪十五年的元宵节,张佩纶携眷观灯,想起东坡《上元夜诗》,百感交集,忆及自己谪所三年“意味亦不甚同”,对两个儿子说:“尔等但省得坡公诗及余日记中诸上元琐事,庶几他日稍知古人委心任运之理,不至极其乐,纵其欲矣。”只有经历宦海沉浮的人,才能说出如此意味深长的话来。值得玩味的是,《张佩纶日记》最后的一句话也以读东坡诗结尾:“是日舟中略理书箧,与内人共读坡诗,稍释行役之劳矣。”二十年八月十二日,因干预公事,张佩纶被著令回籍。尽管李鸿章上折剖辨,还是一个月后不准在译署逗留。三年前就打算偕隐江南的张佩纶没多久便买舟南下,途中读苏诗自然成了夫妻解闷释乏的上上之选。 

     

        (作者单位: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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