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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5年12月17日 星期三

    半世纪架起中法文化之桥

    ——访法语翻译家李玉民

    孙佳 《 中华读书报 》( 2025年12月17日   14 版)

        李玉民近照

        早先在电话里和法语翻译家李玉民老师沟通过,他声音洪亮,思维清晰,让我差点儿怀疑起他的年龄。

        面对面聊天的一个多小时里,他滔滔不绝地聊起了自己近半个世纪的翻译故事,他用一生的热情和坚守,在跨越语言与文化的长河中,当了一位摆渡人。他的身上集中了译作《三个火枪手》中达达尼安的勇气、阿多斯的沉稳、波尔托斯的诙谐以及阿拉密斯的随性。

        很少在一位耄耋老人身上,还能看到如此蓬勃闪耀的少年之光。

        译著载情

        2024年,中法建交60周年。时光萦绕,距25岁的李玉民踏上法兰西的那一刻,已经过去了六十年。1964年中法建交后,两国启动互派留学生的文化协定。李玉民被选定为新中国第一批留法学生,前往法国雷恩大学学习。在此之前,他在北京大学法语系和三年一期的高级翻译班里学了8年法语。

        喜爱文学的李玉民,在法国阅读了大量经典名著。雨果、伏尔泰、狄德罗、莫里哀、纪德……当时在国内所学的法国文学知识只涵盖十九世纪到二十世纪初,许多法国现代和当代作家的作品是李玉民在留学期间才了解到的。他见到了更为宽广的法国文化世界。

        “我手表都没有,但回国的时候,我带了两个大箱子,里面都是书。”回忆起60年前的情景,李玉民眼睛里依旧闪耀着兴奋的光。

        在北大读书时,李玉民受教于一位和纪德交往过的教授。教授曾被人民文学出版社邀请翻译《红与黑》,他提出暂停教学两年,潜心翻译,却被学校拒绝。这件事,在从小喜欢文学的李玉民心中种下了翻译的种子,他当时的第一职业是留校任教,自己虽然当了五年班长,但成绩并不是最优异的。“我没资格留校,就想,要是能翻译一本书的话,这辈子就知足了,也算没白学法语。”

        1966年,从法国回来的李玉民在五七干校里待了十年,从湖南到江西,挑大粪、赶水牛、耕水田。此时此刻,出版译作,比达达尼安渴求的那身火枪手红色制服还要遥远。李玉民将从法国带来的书找出来,偷偷练习翻译。

        他出于个人喜爱翻译了司汤达的《帕尔马修道院》,为日后正式进入翻译领域打下了重要的文字功底和经验基础。当他正式出版第一本译作《缪塞戏剧选》时,已经过了不惑之年。此后,小说、戏剧、诗歌、散文……他的法国文学翻译之路就此打开。

        回想昔日,李玉民悟出了一个道理:“什么叫天赋啊? 就是在无事可干的时候,干自己喜欢做的事儿。这就是一种天赋。”

        在法国文学与中国读者之间,李玉民翻译了超过三千万字的译作,以文学架桥,将许多文学瑰宝引入中国:如《缪塞精选集》《拉封丹寓言》《青鸟》《梵高传》《法国戏剧经典》等等,滋养着几代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其编选主译的《缪塞精选集》获2000年国家图书奖,翻译作品《忒修斯》获《世界文学》杂志2000年度“思源”翻译奖二等奖,《上学的烦恼》获2010年第二届傅雷翻译出版奖。

        他的译作就像《巴黎圣母院》钟楼里的钟声,吸引无数读者走入了法国文学的殿堂。

        三分译,七分作

        李玉民翻译《巴黎圣母院》《悲惨世界》时,有一段小故事。

        20世纪80年代,河北教育出版社准备出雨果全集,有两个重头戏,一个是《巴黎圣母院》,一个是《悲惨世界》。本来安排李玉民翻译《悲惨世界》,但才交给他不久,就有一位雨果研究专家要翻译《悲惨世界》,所以翻译《巴黎圣母院》的事情就落到李玉民头上,但后来不到一年时间,经过出版社协调,《悲惨世界》也由李玉民翻译了。

        这两部巨著的中译本已有珠玉在前——管振湖的《巴黎圣母院》(上海译文出版社),李丹译、方于校译的《悲惨世界》(商务印书馆)。面对前辈们的成果,李玉民更觉得自己得要有突破性的东西,“不能和别人比,和别人比,是逞强;你得和自己比,和自己比,是要强”。他在每一个章节、每一个句子,甚至每一个词上都下足了功夫。“再简单的一句话,我都不能随意处理。”在翻译中,他也形成了独特风格,流畅性和文学性并重,突破直译框架,勇于创新。“我希望读者能一看就知道,这是李玉民翻译的”。

        早年间,进行大量的翻译练习时,李玉民发现了过去一些译本的一个通病:对话拗口。“叙述语言还可以,但对话不行,就跟背书似的。那个时候,觉得我要翻译的话,我得像中国人一样写,像中国作家写作那样才对”。

        过去没有资料参考,李玉民就自己一句句翻译,然后和老译本对照,再不断寻找“更对味儿的话放上去”。他的努力方向不是单纯地翻译出文字的意思,而是“要做出有汉语特色,有中国文学作品特色的外国文学作品”。翻译的《三个火枪手》最早的版本,1986年由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当时的译者除了他之外,还有孟鞠如和顾微微。这是一本缩写版,书名叫《双剑勤王录》。

        李玉民翻译大仲马时非常顺畅,被称为通俗小说之王的大仲马语言生动有力、对话灵活机智。“他的叙述语言就像对话似的,我翻译时觉得不能断气儿,所以我主张气韵断句,而不是语法断句。这样翻译下来,大家还是很欢迎的”。

        翻译大仲马的经历,让李玉民更加认定,翻译就是一种特殊形式的创作,是在尊重原文的基础上,以最恰当的汉语写出来。之前有其他翻译家提出翻译是“七分译,三分作”。对此,李玉民认为应该是反过来,“三分译,七分作”。

        在这根翻译准绳下,李玉民的译作中,诗化的语言信手拈来:“人总以为占有,殊不知反被占有”(《窄门》)、“我飘飘无所似,不过幽幽一身影。”(《暗店街》)、“外界事物纷至沓来,我敞开所有感官接纳,来者全是客。”(《人间食粮》)……

        他在翻译过程中创造了出了一种新的表达方式,除去让读者看到译文外,还能产生一种舒适的亲近感。他坚信,翻译不是单纯的文字转换,而是文学和艺术的转换。“法语有它的思维结构,加上作者要表达的思想情感,这些东西浓缩在一起。你翻译的时候,要一件件把它们拆出来,再重新用汉语进行创作。有的段落,可以用文字对应翻译,但有的绝对不可能对应。”李玉民说,“这个时候,就必须发挥汉语的优势和特长。你要让原文的意思一点也不欠缺,就得用最地道的汉语、最有表现力的句式翻译出来,写出来”。

        李玉民觉得,如果中国读者看了自己的译本后,会产生愉悦的文学享受或者受到心灵启迪,那身为文学翻译的心愿也便达到了。他深信经典作品的价值和力量,经典著作是永不消逝且不断增值的精神力量。

        随心随性,身心合一

        无论是教学、翻译,还是生活,李玉民都是一个爱打破界限的人。

        在北京外国语学院分院(即首都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前身)教学时,没有教材,也没有参考书,李玉民将手里的法国文学著作拿来,自己动手做教案,然后和学生在课堂上进行讨论。他的教学方式十分自由:将文本一段段拿出来,大家一起研究和探讨怎么理解、怎么翻译。学生各抒己见后,他再将自己的译本拿出来参考。——这在近五十年前,是开创性的教学方式。

        他认为,翻译也是个打破一切的过程。李玉民打了一个很形象的比喻:就像过一座桥,不管用什么方式,先过了桥再说,哪怕过完桥把桥拆了也没关系。经验和智慧,就在无数次过桥的过程中逐步累积了。

        不会用电脑的他,多年来都是手写译稿,甚至在退休之后,开始了“站译”。久而久之,李玉民发现久坐带来的颈椎腰椎毛病都没了,就连腿也强健了许多。除了有点耳背,眼睛有轻度近视外,他的身体很健康。在北大念书时,李玉民参加过武术队,有太极基础的他还自创了“舞蹈太极”。

        他现在的工作时间很随性,“有时候晚上醒了,我会直接起来工作,随时进行。”李玉民说,“我吃饭的时候就站在那儿边吃边翻译,两小时吃一顿饭,等于干了一个多小时的活儿出来了;既出了活儿了,也吃了饭了,什么也没耽误”。

        选择了翻译这条路,李玉民就没给自己放过假,大年三十和初一也在翻译。“我是守信用的人,说什么时候完稿,就会按时交。但我不赶工,我细水长流,不间断工作,也不累着自己”。久而久之,他悟出了一个道理:心物一体。

        2000年退休后,李玉民又翻译了25年,仍坚持每天用5个小时进行写作、翻译,平均每天翻译两千字。他翻译了近五十年,也历经了出版业的市场化探索、深度体制改革与数字化转型的多个阶段;而每一个阶段,他都是不可替代的重要译者。《巴黎圣母院》《缪塞戏剧选》《幽谷百合》《上学的烦恼》……他的译作时间跨越近400年,其中半数是由他首次介绍给国内读者。

        很多朋友劝他适可而止,毕竟翻译的工作太累人,他却觉得一点也不累,即便在文学翻译中的付出比收入要大,也值。

        “我的思维更加敏捷了,翻译经验是日积月累的啊,不是突击出来的。随着时间的积累,我的翻译经验就跟滚雪球似的,越滚越大。真正的天才啊,少而又少,更多的成功的人靠的是坚持。一件事儿坚持做下来啊,就会成功了。”他就像《二十年后》的火枪手们,鬓发已衰,但英勇不减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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