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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5年11月12日 星期三

    在儿童文学创作中,反转叙事常常是通过颠覆小读者的预期来制造或者放大认知错位,进而不断引发顿悟或如苏童所言的“突袭感”。

    《半个村庄》:“半”之圆满的童年哲学

    《 中华读书报 》( 2025年11月12日   16 版)

        《半个村庄》,喻虹/著,童源/绘,江西教育出版社2025年10月第一版,35.00元

        ■周长超

        这几天,我读了江西教育出版社新近推出的儿童文学作品《半个村庄》(喻虹著,童源绘),对其中关于“半个”意象的艺术化处理方式,颇为赞赏。这让我想起《文心雕龙》中的一句话:“综意浅切者,类乏酝藉;断辞辨约者,率乖繁缛。”这句话的意思是说,若立意浅显直白,便难以形成深远的意蕴;文辞过于简省,则不易展现繁复丰沛的华彩。儿童文学因面向少年儿童读者,语言大多清浅明朗,抒情也往往直接而真挚。这一文体特征,似乎天然易陷入“意浅、文浅、情浅”的困境,难以实现含蓄蕴藉的美学追求。因此,如何在契合儿童阅读心理的浅语艺术中,渗透“深文隐蔚,余味曲包”的审美品格,一直是儿童文学作家努力探索的方向。

        在作者喻虹的笔下,“半个村庄”以及其中的半句话、半个家、半开的门……这些“半个”的意象,都用含混的、含蓄的话语传递出蕴藉的艺术美感。所谓含混,指的是看似简单的确定性的字词,其实意味着意义的歧路,从一个词、一组对话、一个场景伸展出多重解读的可能,从而达到“言近而旨远,辞浅而义深”的艺术水准。所谓含蓄,则是“言在此而意在彼”,要超越文字表层的清晰痕迹和固定边界,指向一种深邃、朦胧、难以捉摸的审美和哲思。正如《论词随笔》中所言,“含蓄者意不浅露,语不穷尽,句中有馀味,篇中有馀意”。这本书以“半个村庄”的意象群落为支点,借留守女孩的视角,书写了乡村变化和儿童成长。同时,这本书也是儿童文学如何通过“浅切”的文字实现“酝藉”之美的实践探索,通过看似简易的文本,构建多层意义结构,使小读者在阅读中自主探索“残缺”与“完整”的辩证关系,体认“等待”在“成长”中的价值意义。

        在书中描绘的南惹村中,女孩只有“半个家”,这种“残缺”状态成为文本表层叙事的基础。在开篇,父母春节后离开村庄去打工,女孩朝着山谷呼喊:“爸爸,今年你们不出去打工了,好不好呀?”山谷回答:“好呀——”来自大自然的空洞的、缥缈的回应和承诺,折射出孩子内心卑微的、无助的期盼。女孩面对着山谷的承诺,也明白,山谷在机械地重复着自己的呼喊,制造出了一个温暖而又苍凉的误会。在这里,山谷回答的半句话,“永远都是我自己的半句话”,这半句话用对话的形式,在某一瞬间填补了孩子内心对亲情的眷恋。而缺失的另外一半,孤独、失落以及生活中的诸多困难,其实需要孩子自己独立面对和承受,这最终指向了孩子内心的成长。她与现实和解的方式,是对山谷说:“爸爸,妈妈,我等你们回家!”山谷,化身为父母的虚影,留在孩子身边回应着:“回家——”山谷作为自然与想象的共同体,是孩子心理图景的投射,映照出她从依赖到独立、逐渐强大的精神力量。等待父母回家,在等待中学会自处,在无声处听到内心的回声,这对孩子来说,意味着一种自我告慰与情感安置。

        我们在书中看到了更多关于“半个”的认知反转叙事,这些叙事细腻地展现在女孩与爷爷奶奶的乡村日常之中。她愿意让燕子把自家屋檐当作半个家,愿意放飞那只亮了半夜的萤火虫。她与爷爷采摘草药半边莲,仰望着被雷电劈过却依然活了下来的半棵银杏树……在每一个看似残缺的场景里,都藏着一套属于孩子自身的叙事逻辑,藏着不经由说教而借由经验悄悄完成的思维转变。无可争议的是,在儿童文学创作中,反转叙事常常是通过颠覆小读者的预期来制造或者放大认知错位,进而不断引发顿悟或如苏童所言的“突袭感”。在本书中,这种“颠覆”并非建立在严密的逻辑或宏大的价值观冲突之上,而是根植于儿童那种细小、幽微甚至混沌、模糊的理解框架中。例如《半碗豆子茶》中的情节:女孩起初因奶奶只泡半碗茶而暗自埋怨,认为这是一种小气,直到她为朋友慷慨斟满一整碗豆子茶,对方却被烫了手,还觉得不好喝时,她才恍然明白——原来并非什么都是越多越好。这一反转完成了叙事上的轻盈突转,也暗合了中国传统文化中“过犹不及”“月满则亏”的智慧。而诸如“半边莲”“半碗豆子茶”“半夜萤火”等意象,悄然点染出一幅江西乡村的风物画卷。正是在这些“半个”意象的反转逻辑中,孩子逐渐跳脱出非黑即白的认知模式,开始发现生活的另一番意趣。这也意味着,作者没有选择对于留守儿童的悲情叙事,避免了情绪的直露表达,而是把笔触转向了更为开阔、丰盈的关于生态和生命的书写。

        作品文本由松散的、散点式的十二个“半个”场景组成,这看似随意,实则暗含巧思。故事最后,女孩的父母回家就业,参与民宿“南惹小院”的工作,这与开篇父母离乡的留白形成呼应。这一设置,不能简单等同于一般意义上的“大团圆”收场。柿子、豆子茶、月亮、石拱桥、萤火虫等,散落的意象此刻被一一召回,完成了从“缺失”到“完整”的回旋,故事中的缺憾得以弥补。这些此前散布的景物,成了情感的回声与记忆的锚点。在父母归来的那一刻,它们被重新擦亮,骤然释放出积蓄已久的情感力量,形成一种叙事张力。更值得我们回味的是,这种“归来”,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对生活缺憾的补偿,也可以理解为对乡村生活的浪漫化想象。但是,更重要的是,我们都不能忽视,这指向了一种全新的可能。《半个村庄》改写了或者说重塑了我们对“乡村”的文学想象,乡村不再仅仅是怀旧目光中那方被凝视、被挽留,却回不去的静态故土,也不再是单向度的乡愁载体,而是转变为一个可以真正返回并亲身参与建设的、生机勃勃的生活现场。正是这种从“回望”到“参与”的视角转换,让《半个村庄》跳脱出田园牧歌的怀旧窠臼,与当代中国乡村振兴的时代脉搏同频共振。

        从这个意义上说,《半个村庄》的文本中,似乎隐藏着人生寓言的影子。它的丰富蕴藉,既藏在那些与“半个”有关的意象反转中,也藏在孩子在父母离去与归来之间的情感变迁中,更藏在促使乡村生活悄然发生变化的时代脉动之中。与此同时,作品真正动人的力量,也是来源于孩子在此过程中产生的对外部世界的理解、对自我内心的认知,历经缺失,最终学会了与生活和解。通过女孩的成长叙事,作品举重若轻地传递出多重价值维度:对亲情的守望、对乡土文化的认同、对传统哲学的体悟、对生命缺憾的接纳。最终,作品实现了家庭情感与时代语境的有机融合,也为读者描绘出一个充满希望的,可以被重新书写、重新归返的新时代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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