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文·启迪·潜存·重振

    ■包佳道

    现位于无锡城东的东林书院——一座跨越近千年的传统书院，它始创于宋代杨时东林讲学，兴盛于中晚明顾宪成、高攀龙东林会讲，由此形塑了明清以来以无锡为代表的东南地区厚重的儒家精神传统。疏源浚流，回溯这一精神源流，增强精神自觉和认同，推进精神传承。

    东林儒家精神因接续孔孟“斯文在兹”、传薪“穷理·诚意·经世”的伊洛道学而兴起。北宋政和元年（1111年），杨时于无锡初创东林书院，南传程颢、程颐伊洛薪火——穷理、诚意、经世一贯的道学，承续尧舜至孔孟的“斯文”道脉，批判佛道的出世、刑名数术的功利、训诂的繁琐和辞章的博杂，无锡本地传人，一传喻樗，再传尤袤，三传李祥和蒋重珍。元儒尤栋表彰了“尧舜至孔孟→二程→杨→喻→尤和李、蒋”伊洛无锡学统的薪火相传，明儒徐有贞把它抬高与闽中学统（杨时→罗从彦→李侗→朱熹）并驾齐驱，在尤、徐基础上，明儒邵宝更凸显了伊洛无锡学统是传承伊洛、接续“斯文”的阶梯，他指出：“而四君子者深矣。是祠是配，其将自龟山以求程子乎；其自程子以求圣人之道，亦将于是乎在。”（《容春堂后集》卷二）邵宝22岁（1480）读书时就对杨时东林讲学非常敬佩，晚年嘱咐门人建东林精舍（非建于城东杨时旧址），而且倾心讲学东林，接续伊洛无锡东林学统，倡导致知力行、立诚进德、立身经世一贯，批判佛道于经世无益、鬼神巫术愚昧、科举文章空洞。

    明万历年间东林学派的奠基人顾宪成、高攀龙承继邵宝传薪伊洛无锡东林学统，万历甲辰（1604年）于杨时讲学旧址重修东林书院，将伊洛无锡学统增改为伊洛东林学统：“杨→喻（罗从彦、胡埕）→尤和李、蒋→邵宝”，倡导文章、事功、复性一贯，既斥责佛、老出世和词章功利，更批判阳明后学纵逸放诞、无学而修，杨时南传伊洛薪火得以传承。至此，东林书院源源不断地得到孔孟“斯文”滋养和浇灌，精神底蕴深厚。

    东林儒家精神因东林会讲启迪人才、涵养“道德·尚学·经世”的士子品格而光大。除传薪伊洛“仔肩道脉”外，东林书院还肩负启迪人才的重任。东林书院仿照朱熹《白鹿洞学规》严格制定《东林会约》作为共同遵守的原则和规范。《会约》首先提出一以贯之、博而约、三纲八目、中和等大本、大纲，总体明确道德、尚学、经世一体涵养的路向和方法；《会约》还承继朱熹五教、为学之序、修身、处事、接物修习路向和方法，并提出更为详细的“饬四要”“破二惑”“崇九益”等具时代特色的方法，核心在勉励学子胸怀大志、不图虚名、诚心向学、屏去浮躁妄谈等不良习气，讲与行合一，以此涵化品格和砥砺经世致用的本领。

    书院的这种涵养路向和方法，一方面注重人才“道德·尚学·经世”整体全面的素养，正如刁承祖总结说：“教泽之所涵濡，发为气节，蔚为事功，征为人品。”（《东林书院志·序》）另一方面这些方法简单易行、具体详细，容易学习推广，因此，造就了大批综合素养高的贤良忠义之士。顾宪成注重德性，身体力行，敢于反抗奸臣恶势力，独守气节，强调利民、恤民、惠商踏踏实实地为百姓做实事。高攀龙强调读书不为求富贵，而是为平治天下，他于读书讲学之际，关心政治和民生，抨击贪官和奸臣，提出惠商、恤民等保护工商业、手工业和农业发展的政策建议。钱一本突出德行践履，指出不在德行践履上求都是空谈，他有着强烈的救世经世的情怀，勇于弹劾原江西巡按祝大舟贪赃之状，整肃地方贪腐风气，赈饥荒、释累系、筹边、导河疏等投身经世为民的政治实践。正是顾、高东林会讲启迪人才使得东林儒家精神发扬光大于天下，高嵀《东林书院志》高赞：“赖顾泾阳、高景逸两先生兴复祠宇、讲堂，而道南一脉大光。”

    东林儒家精神因社会变迁教育变革、孕育“崇德·重教·兴业”的报国情怀而潜存。明末宦官弄权，东林书院由盛而衰，而后中间虽有修复，已难媲美昔日。不过传统文教体系下，东林书院仍然保持其基本职能：传薪伊洛道学和涵养士子，造就东南地区的贤良人才，并不断积淀形塑着东南地区民众心理，东林精神滋养着东南地区民众现实的生产生活。

    随着近现代社会变迁和教育变革，传统书院虽失去了传统的文教功能，但东林儒家精神仍然以潜存方式发挥着不可忽略的精神影响。一方面成为近现代仁人志士救亡图存、民族振兴敬奉的精神标识和价值支撑。如康有为极为称许东林：“少读明学案，倾仰在东林。高、顾抗崇节，千仞振岑。”蔡元培称赞到：“惟宏毅之才如端文公（顾宪成）者，能不为科举所坏，则尤吾人所崇敬者耳。”东林儒家精神内化和孕育了康有为、蔡元培这样近现代救亡图存历史人物的报国情怀。另一方面，“道德·尚学·经世”的精神化作深层心理不自觉在近现代东南地区民众生活得到转型。近代东南地区很早就实施新式教育、学习现代科学知识、引进现代科学技术。新式学校的建立发展，数学、地理、天文、历法、兵法和医学等知识得以学习；先进机器设备的引进，现代管理理念和商业运作的学习，棉纺织业、面粉业、缫丝业等实业的兴盛，东南地区迅速迈入工业化、城市化。从潜存的深层心理看，这种工商皆本、惠商恤民、经世致用、义利双行、重实干兴实业的报国情怀，与“道德·尚学·经世”的东林学人儒家根本精神息息相通，可以说是东林儒家精神的近现代转型。但不可否认的是，在近现代西方文化强势输入的背景下，传统“道德·尚学·经世”的东林儒家精神受到不断挤压，逐渐潜存为集体无意识的深层心理。

    东林儒家精神因民族复兴、斯文重振、助力“科技·人文·生态”的文明再塑而激活。新中国成立以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我们不仅取得了物质文明的辉煌成就，还获得了精神文明的长足进步发展。东林书院由伊洛道学、东林士子到近代仁人志士历史相承的深厚精神底蕴逐渐演变为传统文化传承、纪念、参访的宝贵文物和精神遗产。尤其是其内蕴的胸怀天下、讲求气节和公正廉洁等精神，是东南地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不可多得的地方文化和精神资源，对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推进东南地区城市精神文明提升皆发挥着重要作用。

    以中国式现代化全面推进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新时代，更为聚焦人的全面发展、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等目标，克服了资本主义现代性的诸多弊端，开辟了人类文明新形态再塑的新纪元，中华文明的突出特性赋予了文明再塑的独特底蕴。正是在这一背景下，党中央尤为强调“两个结合”，激活中华文明的基因，赋予中国式现代化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精神动力。新时代新契机，东林书院“穷理·诚意·经世”“道德·尚学·经世”“崇德·重教·兴业”历史相承的儒家精神，已然成为当下以无锡为代表的东南地区城市文明建设的精神血脉。大力传承东林儒家精神，激活其持久、深沉的精神力量，助力“科技·人文·生态”一体的文明新形态再塑，以重教、兴业加速科技跃进，以崇德、尚学引领人文发展，以穷理、经世推动生态建设。

    （作者为江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