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瑾为越文化精神贡献了什么

    ■吴先宁

    在秋瑾诞辰150周年之际，秋瑾故乡绍兴市不忘先烈，隆重举行“秋瑾诞辰150周年主题活动”，这是足以使逝者欣慰含笑、生者感动奋发的盛举。我作为曾在秋家隔壁绍兴文理学院求学的故乡人、秋瑾传记的作者得以参加这一活动，也感到十分荣幸和兴奋。趁此机会我想简略谈谈秋瑾对绍兴（越）文化精神的贡献。

    在绍兴这块土地上，自春秋时代越国在此发展强盛，特别是通过越王勾践“十年生聚、十年教训”的故事千古流传，一种精神也就是越文化精神就在这块土地上生根、发展、丰富而一直延续到当代。所以绍兴文化精神从其根源上来说也可以称为越文化精神。秋瑾是绍兴生、绍兴长，由鉴湖山水和越文化滋养成长起来的。越文化精神培育和塑造了秋瑾，同时秋瑾也以自己慷慨激越的情怀、献身民族民主革命的壮举，以及光彩夺目的瑰丽诗篇，为越文化精神贡献了崭新的内容和独特的基因。秋瑾对越文化精神的贡献，简要说来我觉得有三个方面：

    一、为越文化“胸怀天下、情系生民”的悠久传统注入了鲜明的时代内容

    在两千多年的历史发展中，特别是宋明以来，通过绍兴众多志士仁人的身体力行和哲学家、思想家的概括提升，“胸怀天下、情系生民”的观念已然成为越文化精神的主题和内核。比如儒学大师刘宗周（蕺山）给友人的一封信中就说：“吾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万物一体，亦会为此曹著忙。若夫一身之升沉宠辱，则已度外置之矣。”这段话就是对“胸怀天下、情系生民”这一越文化精神内核的概括描写，既是哲学的，也是生活化的。秋瑾自幼即沐浴在这样的文化精神中，通过阅读《史记》《汉书》、李杜诗篇，特别是从高祖秋学礼的文集里，读到像“惟是学不进、德不修，快取容足之地，而亡其所为天地立心、生民立命之血脉，于世道人心又何当焉”这样深沉慷慨的语句，直接接触到了越文化的根脉所在。又从为官的祖父、父亲的朝廷邸报和维新报刊上了解到国势消颓、朝廷腐败无能、人民苦难深重的现实，一种要拯民于水火中、救国于危亡之中的使命感和责任感便油然而生。她由此与何香凝等人一起，成为孙中山创立的同盟会的第一批女会员，又与徐锡麟、陶成章共同策划了惊天动地的“皖浙起义”。这是在晚清的特殊历史条件下，“胸怀天下、情系生民”越文化精神在秋瑾思想和行动中的具体体现。

    为妇女解放奔走呼号，并以自己的行动切实践行，是秋瑾“胸怀天下、情系生民”精神的另一个突出表达。在自己短暂的一生中，秋瑾痛苦地感受到那个时代妇女在政治、经济和社会上无助的、不平等的地位，因而发誓要以自己的行动改变它。所以她不但写文章、办刊物、做演讲，倾力思考和传播妇女解放的要求，而且身穿男装拍照留念、坐车过街，以这种强烈和极端的行为表达正义的诉求，引起社会极大的反响、同情和共鸣。今天，中国妇女事业取得了历史性成就、发生了历史性变革。抚今思昔，我们不能不回顾秋瑾及其一代妇女解放的先驱所做出的杰出贡献。而细考秋瑾的思想和作为，不能不归结为对越文化精神根脉之富有时代特征的传承和表现。

    二、为越文化“困学勉行、重在实干”的实践特征增添了极致的行为方式

    越文化“困学勉行、重在实干”的实践特征，已有众多学者深入研究、反复阐明。比如王阳明就着重提出：“困知勉行，学者之事也。”秋瑾虽则生活于那个闺阁妇女不出家门、不闻世事的时代，却特立独行，不但打破种种阻碍参与各种社会政治活动，而且以极致的行为方式来彰显这一特征。

    秋瑾和徐锡麟等人策划的“皖浙起义”计划暴露、流产之后，她本有机会在同志的掩护下撤逃，但却拒绝离开，在大通学堂坐等官兵的拘捕，慷慨走向轩亭口英勇就义。一些人不理解秋瑾这一决绝的举动，认为她是“呆婆”。然而我们只要了解到秋瑾在东京留学生悼念陈天华蹈海自尽的大会上的言行表现，细读被捕前给女友徐小淑以诗代札的信，细细体味其中“虽死犹生，牺牲尽我责任”的诗句，就可以认识到秋瑾坐等拘捕、慷慨就义，绝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有着极为深沉广大的含义。这就是面对祖国陆沉、朝廷腐败无能、人民水深火热的现实，秋瑾看到许多青年留学生和革命者只是在集会上空喊口号、表达愤怒，但到了行动之时却畏首畏尾、退缩不前，为此，她要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唤起他们行动的自觉、实干的决心。拓宽来说，先烈谭嗣同、陈天华那样的壮士，绝非仅出在湖湘文化之中，在“困学勉行、重在实干”越文化中，同样也有这样极致的热血的人物和壮举。践行实干而可以付出宝贵的生命，这就是秋瑾的慷慨赴死对越文化精神底蕴的极致的阐释。

    三、为越文化“思虑深刻、沉郁顿挫”的文化性格注入了自由奔放的激情抒发

    秋瑾与越文化精神这一血脉联结以及对后者的创造性发展和丰富，容易为研究者所忽略。绍兴历代作家、文学家中，或旁参白傅，效其讽喻之体，如徐渭、王思任等；或直溯杜公，得其沉郁深广之境，如陆游、鲁迅等。所有这些伟大的作家作品，就其主要倾向和特征而言，共同构成了“思虑深刻、沉郁顿挫”的文化性格，是越文化性格的集中代表。而秋瑾的诗歌，以喷薄而出的激情和瑰丽多姿的意象，慷慨激昂、直抒胸臆，其抒情的力度，犹如强光照射，令人睁不开眼睛。她的诗，写母爱、写友情、写时局、写理想和奋斗，乃至写一花一草一木，无不充盈着奔放的激情、发自心底的自由呐喊、强烈的不加掩饰的爱和强烈的咄咄逼人的恨。秋瑾诗歌这种自由奔放的激情抒发，是她对中国近代诗歌史独特的不可替代的贡献，更为越文化或绍兴文化性格注入了崭新的鲜活的元素，是对越文化内涵的重大拓展和创新。在我们纪念秋瑾诞辰150周年之际，这一点是不能忽略的。

    （作者为第十一届、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原民革中央常委、宣传部部长。本文为作者在2025年11月8日举行的秋瑾诞辰150周年座谈会上的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