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张尚芳先生的学术遗愿

    ■潘悟云

    《郑张尚芳浙南与温州方言论集》在上海教育出版社正式付梓。作为其挚友，笔者想在此谈谈肩负完成其遗愿之责。

    他的首要遗愿即为赓续《温州方言词典》。

    20世纪80年代，郑张尚芳进入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工作，恰逢其方言学研究的高峰期，他正着手筹备《温州方言志》的编纂工作。鉴于词汇是语言的核心组成部分，尽管郑张尚芳已积累了大量温州方言词汇材料，但全面调查仍需耗时数年。为此，他将已收集的温州方言词汇资料交付表弟杨乾明，让其负责主持这项宏大工程。当时，李荣先生正主持《现代汉语方言大词典》的编纂工作，预计各分卷词典规模约为一万个词条。考虑到温州方言的重要地位，郑张尚芳期望温州分卷词典的词条数能超过三万。嗣后，李荣先生将《温州方言词典》的编纂任务交由游汝杰承担，郑张尚芳遂安排杨乾明与游汝杰合作，共同完成该词典的编纂。该词典于1998年由江苏教育出版社出版，收录词条8965条。郑张尚芳逝世后，杨乾明也离世了，他们编纂一部包含三万词条的温州方言词典的学术遗愿，我一直希望有人代为完成。此前，首都师范大学黄树先编纂“黄陂词典”，其词条规模已逾五万。海南大学辛世彪亦提出方言文化词的概念，认为此类词典规模亦应达到五万词条左右。去年，我曾向游汝杰提议，以增补文化词条的方式续编《温州方言词典》。游汝杰在微信中表示：“悟云所言极是。今后方言词汇的搜集工作，重点可转向行业词汇。盖因诸多传统工艺业已更新，诸多手工技艺濒临失传，亟待进行调查记录。”去年年底，我在温州就此计划与多位同人进行了讨论。

    他的第二个遗愿是继续推进华澳语系的学术探讨。

    人们提及郑张尚芳，常将其视为温州方言研究的杰出学者。他曾系统调查过大量汉语方言，涵盖吴语、徽语、闽语、赣语、客家话、粵语及江淮官话等超过两百处方言点，其调查规模在学界实属罕见。此外，他的研究还广泛涉及上古音、中古音、近代音、藏缅语、苗瑶语、侗台语、白语、汉藏比较、文献考订、西夏学等领域，取得了卓越成就，其中最重要的贡献之一当是华澳语系研究。他所著的《华澳语系同源词根研究》，作为其半个多世纪东亚语言研究的集大成之作，为东亚语言谱系及中华文明起源研究奠定了理论基础。1993年，沙加尔在《汉语与南岛语之间亲属关系的证据》（Chinese and Austronesian:Evidence for a genet⁃ic relationship）中论证了南岛语与汉藏语存在同源关系；同年，郑张尚芳与邢公畹先生为沙加尔的结论提供了支持性论据，此后郑张尚芳正式提出华澳语系假说。近期，我在白乐思（Robert Blust）的南岛语数据库中辨识出127组南岛语与汉语的同源词，发现其与上古汉语读音呈现严格的对应规律。在一万年前的东亚冰河期，东南沿海地区的古代先民们通过陆桥和浅滩迁移至南岛语地区，这一历史事件为两地语言的语音对应关系提供了实证依据，表明汉语的历史可追溯至一万多年前。

    基于南岛语跟汉语的同源关系，温州方言的许多方言词本字得以考释。如：温州瑞安话“走”duɔ，本字是“佻”；温州方言“小米虫”读ji，本字为“蛘”；温州方言“看”读tshɿ，本字为“眙”。这些温州方言词都跟南岛语存在语音对应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