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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5年10月29日 星期三

    故事、歌声和抵抗——评《战时梦》兼怀恩古吉

    《 中华读书报 》( 2025年10月29日   19 版)

        《战时梦》,[肯尼亚]恩古吉·瓦·提安哥著,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36.00元

        ■徐明睿

        2025年5月28日,87岁的肯尼亚文学巨匠恩古吉·瓦·提安哥在美国佐治亚州与世长辞,为其跨越半个多世纪的抗争性写作生涯落下终章。这位从殖民地走出的农民之子,终其一生化笔为矛,在肯尼亚独立斗争的战火中突围,最终铸就了非洲去殖民化写作的精神丰碑。尽管多年来恩古吉一直位列诺贝尔文学奖候选名单,但当读者诉说其作品如何在灵魂深处引发回响时,恩古吉坦承自己更珍视“心灵的诺贝尔奖”,因为“这种奖赏的美妙正在于其群众性”。为人民写作的信念,始终贯穿着他的创作长河。这份对人民性的执着,当然也植根于其辞世前完成的“自传三部曲”首部《战时梦》所追溯的童年岁月。书中,这位古稀老人以惊人的记忆精度和毫无保留的坦诚重返1930-1940年代的肯尼亚:赤足丈量被殖民铁轨割裂的大地,就着炉火微光啃读课本,和战火饥馑中母亲的那句“你真的尽你所能了吗”的诘问贯穿全篇。这部作家72岁写就的回忆录,既是一个民族被剥夺的集体证词,更揭示本土叙事如何成为抵抗的火种——当硝烟散尽,唯有未被夺走的故事与歌声,化作作家手中的丝线,依然为自由织梦。

        在殖民者用枪炮与律法割裂肯尼亚大地的年代,恩古吉在家族庭院的炉火边,找到了比刀剑更加锋利的武器:故事。当他盘腿坐在母亲万格里的小屋中,被姐姐瓦比亚用吉库尤语编织“狂野想象”触动之时,那些“美妙而可怕”的传说早已不仅是消遣——齐声合唱的故事旋律将他拽入“悲伤中仍有和谐的世界”,这近乎神谕的体验,成为他日后对抗殖民精神暴力的美学根基。值得一提的是,真正点燃他叙事野心的,并非以往“远在尼亚达瓦的魔幻故事”,而是茅茅战士的传说。当亲耳听闻无名抵抗者的事迹,少年恩古吉首次产生“满心渴望向他人讲述这个无名大侠的奇事”的冲动。这看似简单的转折——从被动听故事到主动说故事的蜕变,实则象征着恩古吉作为被殖民者,其叙事主体意识的萌发和对历史解释权的争夺:当白人当局将茅茅党污名为恐怖分子,口述的故事便成为了真相的宣言书。此般叙事抵抗的智慧同样体现在恩古吉对堂兄约瑟夫·卡巴依的想象中。这位从未谋面的“墨索里尼士兵的征服者”,在殖民档案中或许只是英皇非洲步枪队的一名普通士兵,在炉火边的故事中却被重塑为“遥远童话世界中的带有英雄色彩的人物”。卡巴依形象的演变过程,完美诠释了非洲口述传统“以虚击实”的抵抗策略——他作为普通士兵的真实经历被简化为背景,而其战场事迹却被放大为“英雄降服怪物”的现代神话,成为了人们心中的精神支柱。这种虚实交织的叙事方式,使英雄崇拜在故事的叙事中升华为文化符号,恩古吉在此无意中发掘了非洲口述传统巧妙的抵抗策略:用虚实交织的故事,将缺席的英雄转化为在场的信仰。故事疗愈功能,再次体现于说书人尼干迪讲述德丹·基玛蒂“化身为豹”的传说时,恩古吉惊羡于尼干迪口述的故事“自由自在地从符合自然规律的描述过渡到超自然的神话故事,然后又从超自然的神话故事折回到现实,整个过程毫无违和感”。这种叙事弹性恰恰解构了殖民者的“理性霸权”:非洲从未是西方话语之下的“蒙昧之地”,“神话传说和事实一样,保护人们心中追求梦想的火苗生生不息,即使是在生灵涂炭的战争中亦是如此。”最终,这些口口相传的故事淬炼成恩古吉的文学利刃。他在《孩子,你别哭》中赋予恩乔罗格“信念与怀疑交融的双重性”,正是源自对尼干迪叙事策略的小说化转写。

        如果说故事为抵抗叙事搭建了骨架,那么歌声则为它注入了血肉与灵魂。年幼的恩古吉在姐姐瓦比亚身上第一次见证了歌声的魔力——这位被闪电夺去行动能力却被赐予天籁嗓音的女子,用她“变幻无穷的嗓音”将夜晚听闻的故事在阳光下重新编织,使“诗歌和戏剧获得重生”。那歌声仿佛具有摄人心魄的力量,将恩古吉引入一个多年后“只有在阅读小说时才能瞥见一隅”的奇幻世界。而歌声的力量远不止于此,当长大后的恩古吉在哥哥华莱士的住处第一次公开演唱《恩德米和玛莎提之歌》时,歌声实现了从个体创伤向集体力量的转化,当他将“父亲失去牛羊”“家园被毁”的个人悲痛注入旋律时,在场的青年们立即捕捉到了其中普遍的情感内核——关于“失去”的共同记忆。“所有人都加入我”这一瞬间,歌声展现了独特的功能:通过音乐建立的深层精神联结,熔铸成具有反抗潜能的集体情感。而“欧勒·尼古鲁厄尼之歌”则将这种歌声的力量推向了一个更为深刻的历史维度。当尼干迪向恩古吉讲述这首记录三代人土地被夺的哀歌时,歌声超越了即时的情感共鸣,成为一部镌刻在民族记忆中的史诗。从1902年最初的殖民掠夺,到1944年反抗者被“像关牲畜一样”押往黑石地的暴行,歌声编织出一幅殖民暴力的全景图。正如尼干迪所言,这不仅是“关于迁居、流放和失去家园的故事”,更是“整个肯尼亚的故事”。

        恩古吉虽已离去,但他的精神依然活在炉火边的故事里,回荡在瓦比亚的歌声中,流淌在欧勒·尼古鲁厄尼饱含血泪的旋律里。他的一生证明:殖民者可以掠夺土地,却永远无法扼杀在故事中延续、在歌声中激荡的想象力,这份力量终将化作照亮被压迫者的火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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