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生活细节的历史

    ■何农

    印象当中，外国人收藏中国古董和艺术品，一般都集中在那些艺术价值高、数量稀少、材料珍贵、工艺复杂、升值潜力大、历史悠久或至少能够吸引眼球，有新闻轰动效应的品种。比如老瓷器玉器、黄花梨、紫檀、当代先锋艺术。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了一个美国人，花费四十多年时间，收藏了约十万件中国人的日常生活民俗用品，包括画有门神的门板、窗棂、书柜，古床、竹篮、马桶、送饭用的提盒、炊具、厨具，木石雕刻，等等等等。这些物件，与以上我提到的收藏参考标准一点都不沾边，甚至完全相反：存世量巨大；生产材料一般；历史也不久远，最多五六百年，多数也就百年左右；不能说一点没有文物、艺术价值，但确实也十分有限，甚至算不上古董。对收藏家而言十分重要的升值潜力这一参考标准，在这些收藏品上更难体现出来。

    在苏州郊外的黎里古镇上，一个废弃的日用化工品厂改造的六悦博物馆里，该馆创始人、美国人杜维明（Mitch Dudek）对我说，他收藏这些物品，首先是因为它美。这些中国普通家庭——也可能是普通家庭中的大户人家——生活中离不开的用品，是很美的物品，也是他们生活品质的表现。

    当了一辈子律师的杜维明前两年刚刚退休。他说从80年代开始，他对这些中国人生活中耳熟能详、朝夕相处的物品感到好奇，并逐渐发展出兴趣，研究和收藏它们。一方面，他觉得这是一些好的、美丽的物品。还有一个原因，是他之前没见过这些东西。“如果是个生长在中国，见识过这一切，和这些物品一同生活过的人，可能就没有这个敏感。”他说。

    大半辈子都与这些物品相伴，老杜（六悦博物馆和相关酒店、餐厅里的中国雇员对他的称呼）对自己的收藏充满了感情。他说，每次去看自己的博物馆，都能发现一些新的、以前没有看到的侧面，学习到一些新的东西。通过自己的收藏，他还悟到，如果把欧洲看作一个整体，那么它与中国在某些方面倒有几分相似之处。譬如，欧洲各国虽然大多脱胎于同一种文明，但彼此颇多不同——文化、语言、饮食，以及与此有关的生活用品和生产工具，都千差万别。中国其实和欧洲一样，即使同是汉族，各省各地区之间的文化差异也是有的，有些甚至差别还挺大。

    确实，中国实在太大了。不过，统一的中国是能够包容这些文化差异的。我笑着说：您对中国情况了解得还挺多。汉语也说得好，跟我们沟通无障碍。您是怎么学会的？

    “我的汉语是在火车上学的！”

    改革开放之初的20世纪80年代初期，来自俄亥俄州、家境优渥的十九岁美国青年杜维明来中国留学。在华旅行主要的长途交通工具是便宜的绿皮火车，“而火车又开得非常慢。在车上只能和周围的中国乘客聊天，慢慢地就学会了一些口语。”他还通过到北京大学、复旦大学、清华大学上学，系统地学习了汉语。

    老杜说，过去在上海当律师的时候，周围也大多是中国人，但大约九成的工作时间都是用英语。因为这些中国律师很多都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英语都很好。但是现在，在六悦博物馆及其酒店、餐厅，“周围只有我一个是外国人，这里的工作语言是汉语！”

    我说，80年代买这些老百姓家中的日常生活用品，单价应该也花不了多少钱。老杜回答说，的确，买本身确实不是很贵，但是运输很贵。因为那个时候没有像今天一样的长途物流服务。一件东西从一个省运到另外一个省的成本，高到让人难以想象。

    当年，他把收藏这些藏品的仓库设在上海。后来苏州黎里古镇与他合作，在这里建设了一个博物馆和一个四十多个房间的酒店。酒店内各个房间，以及大堂、餐厅等公共区域，几乎所有用品，家具、用具、灯具、饰品，以及地面、墙面、天花板，全部用他收藏的这些藏品装修装饰。整个酒店用了大概五千件藏品。博物馆展出了四万件藏品，还有至少六万件在仓库里，这样一算，总共十多万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