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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积家
孤独症谱系障碍作为一种神经发育障碍，全球流行率呈上升趋势。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2025年的最新数据显示，8岁儿童的孤独症确诊率达3.2%。我国6-12岁儿童孤独症的流行率的官方公布数据为0.7%，实际情况可能接近国际水平。中国残联、教育部、国家卫健委等七部门于2024年联合印发了《孤独症儿童关爱促进行动实施方案（2024-2028年）》，明确了孤独症儿童早期干预服务体系建设和康复人才培养等措施。政策导向与流行病学趋势共同凸显了深化孤独症障碍机制研究的紧迫性。
梁丹丹和宋宜琪合著的《汉语高功能孤独症儿童的语用障碍研究》基于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的成果，聚焦于孤独症谱系中的特殊亚群——高功能孤独症儿童，这一群体常被称为“聪明的沉默者”，他们通常具备完好的智力水平和良好的语法、词汇知识，却在社会交往中面临挑战。他们能够准确地解码句子的字面意义，却难以理解话语的语用含义。这样的语用推理障碍通常伴随着他们的终生，成为社交困难的核心。该书通过聚焦这一核心问题，在排除了智力等影响因素基础上，直接呈现由“孤独”本身所引发的语言使用异常，实现了更明确的因果归因。
该书入选“十四五”时期国家重点出版物出版专项规划项目“中国神经语言学前沿丛书”，是首批出版的两本专著之一，体现了其在该领域的重要学术价值。作者实现了语言学与心理学的深度融合，开辟了不同于传统认知模型的研究路径。在书中，“语言解释观”成为核心理论，强调语用障碍并非单纯源于心理理论缺陷、执行功能损伤或弱中央统合等一般认知机制失调，而是可能直接植根于语言加工的异常。这一理论创新不仅体现为分析框架的更新，更为孤独症语用障碍的解释提供了更直接、精确的因果路径。总的来看，跨学科融合是该书的一大特色。这种融合带来的理论与实践创新，使读者能从模型重构、机制识别与干预实践中对孤独症语用障碍有了深刻理解。在该书中，语言学与心理学的融合表现在以下三方面：
一、融合于模型建构——理论解释路径的重塑
孤独症语言障碍研究长期受制于单一学科视角，主要依赖心理理论能力观、弱执行功能观和弱中央统合观等认知模型，将语用障碍视为一般认知缺陷的外在表现。心理理论能力观认为，孤独症患者因难以理解他人的心理状态，无法推测话语意图，导致交际受阻；弱中央统合观指出，个体难以整合语言内外的信息，因而难以把握话语的整体意义；弱执行功能观则认为，语用障碍源于工作记忆与抑制等执行控制能力的薄弱。然而，作者在长期研究和系统的文献梳理中发现，有相当一部分高功能孤独症患者在心理理论、执行功能及中央统合能力测试中表现良好，却依然表现出明显的语用障碍。这种理论预测与实际表现脱节，挑战了认知模型的普适性。为回应这一困境，作者提出“语言解释观”。该理论认为，语用推理障碍并非认知功能缺损的外在反映，而是语言加工系统内部链条断裂的结果。
语言解释观强调，语用加工是一个以语言系统为核心的多层级协同过程，涉及语音、语义、语法等语言层面的协同作用。这一视角将语言要素纳入认知机制中，突破了将其简化为认知系统附庸的传统观念，实现了“语言与认知关系”的范式转换：语言不再是心理运作的表征工具，而是具备自主加工逻辑的解释源。这一理论建构有助于揭示语用障碍的内在因果路径，聚焦于语言各层级的加工异常和协同失衡，从而建立起更直接的因果关联。
“语言解释观”并非“语言学对心理学的替代”，而是深度的学科融合建构。心理学为语言解释观提供了社会认知机制的视野与验证方法；语言学通过剖析语言系统的结构层级与整合路径，为语用障碍的机制定位提供了新的分析单位与模型线索。这种学科融合使得新理论模型既具备了心理学的实证严谨性，又拥有了语言学的结构精确性，在解释力和预测力上都突破了单一学科的局限，增强了模型的预测效能与干预指向，为跨学科的孤独症研究提供了结构-功能整合的理想范例。
二、融合于机制探索——交叉视角下的障碍机制定位
基于语言解释观，该书分别从语音、词义、非字面义、代词和语篇五大语言维度，逐层解析了语言结构要素如何影响语用推理。作者收集了500余名高功能孤独症儿童和500余名典型发展儿童的语用加工数据，包括行为数据和电生理数据，通过多模态分析深入探讨了语用加工机制。这样的研究设计既为理论假设提供了实证支撑，也通过对比分析清晰地呈现出两组儿童的语用推理过程差异，有助于更精确地识别孤独症儿童语用加工的障碍所在。这一特点从该书内容中可以清晰地看出。
第一章关注韵律信息的语用推理。作者基于韵律功能的层次性特点，系统考察了汉语高功能孤独症儿童对语调、焦点重音以及情绪韵律等语音特征的语用含义的理解能力。第二章考察词义知识对语用加工的影响。作者围绕褒贬义、叙实动词、心理动词、标量词和同形词等不同词义类型，深入研究了高功能孤独症儿童基于词义进行语用推理的表现。第三章聚焦于非字面语义的加工机制。作者运用概念隐喻理论，深入分析了隐喻理解的认知过程，重点考察高功能孤独症儿童在源域向目标域映射中的障碍环节。第四章研究代词指代的语用推理机制。作者基于语用学理论，提取了影响代词理解的多个语言线索，包括提及顺序、重音和动词隐含因果语义等，探讨高功能孤独症儿童能否有效利用这些线索来明确代词所指。第五章从语篇层面探讨了叙事能力。作者融合了语言学和心理学的视角和方法：基于语言学视角，对语篇结构和指称形式进行了细致分析；基于心理学视角，分析了该群体的指称能力及指称形式背后的心理机制，并从认知层面解释了该障碍表现的成因，为后续干预方案提供了精准靶点。
三、融合于干预建构——结构与功能协同的支持策略生成
该书并不满足于描述语言障碍现象，而是在识别语言机制障碍基础上，积极探索可实施、可推广的干预策略。作者将语言学与心理学的融合延伸至干预实践层面，构建起结构与功能协同的语用支持路径。
不同的理论往往指向不同的干预策略。传统认知观会设计统合能力训练、执行功能训练或心理理论训练等一般性干预方案，这些方案往往较为宽泛。语言解释观能够直接针对语言机制设计更为精准的干预：如果儿童的困难源于语义表征不足，则重点丰富词汇的多维语义特征；如果困难源于跨域映射障碍，则专门训练源域与目标域的对应关系。这种针对性强的干预策略避免了传统方法的宏观迂回，实现了从语言结构到语用功能的直接转化。作者团队还设计了以“视觉支持”为核心的干预方法，针对语篇构建中的宏观和微观层面进行专门训练，引导儿童构建更加连贯的叙事结构，并在微观层面提升其指称策略的合理性。初步的干预实践证实了语言解释观指导下的干预效果，表明针对语义、句法层面的干预可更有效地改善语用能力，这为临床实践开辟了新的探索方向。
梁丹丹教授是我在语言学界相识多年的朋友。她长期担任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神经语言学分会的秘书长，为中国神经语言学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宋宜琪是我培养的博士，2014年博士毕业后即来到南京师范大学工作，与梁丹丹教授有多年合作。两位作者分别具备语言学与心理学的专业背景，这本书由她俩合著，体现了语言学与心理学的“珠联璧合”。窃以为，跨学科融合有利于打破传统研究的“理论孤岛”，在当下语境中，不同学科间互动与融合正成为推动科学进步的重要动力。在社会认知和语言使用这一复杂领域，语言学和心理学的有机结合不仅深化了对孤独症儿童语言障碍的理解，也为干预实践提供了科学依据和创新路径。总的看，该书为未来相关领域的研究和实践提供了宝贵的理论框架和方法论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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