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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杂 志
    中华读书报 2025年10月22日 星期三

    我的出版故事之三

    一位编辑家的胸怀

    《 中华读书报 》( 2025年10月22日   14 版)

        ■郝建国

        2005年6月12日,著名出版家王仰晨先生在北京民航总医院辞世,享年84岁。时光过去了20年,但感动和其形象一直都在我的心中,在无数次的讲述中。

        那年年初,40岁的我从中国编辑杂志社回到阔别3年的河北教育出版社担任综合读物编辑室主任,继续策划编辑出版人文学术著作和文学作品。我经常和身边的年轻编辑们谈论如何做一个好编辑,例子就是王仰晨先生。一个人在编辑生涯里组织和参与责编了《鲁迅全集》(16卷,700万字)、《茅盾文集》(40卷,1200多万字)、《巴金全集》(26卷,近1000万字)、《巴金译文全集》(10卷,300多万字)等多部大书及《青春之歌》《平原枪声》《海岛女民兵》《沸腾的群山》等30多部名著,付出无尽心血,职业生涯堪称完满。王老是我的榜样,其实也是所有编辑的榜样。

        这年夏天,突然得知王仰晨先生辞世的消息,心中五味杂陈。我和王老虽一面之交,对老人的印象却深刻,从与老人家不多的交往中,我学到了很多。2003年12月,在巴金先生即将迎来百年诞辰之际,时任《中国编辑》编辑部主任的我收到一篇题为《“为巴金编书我很高兴”——王仰晨先生答问录》的稿件。作者刘运峰通过对《巴金全集》的责任编辑、人民文学出版社资深编审、第一届韬奋出版奖获得者王仰晨先生的专访,以对话的形式追忆了《巴金全集》出版的前前后后。出于对以编辑为终身职业的王老的尊敬,我们对这篇文章给予了高度重视。

        稿件交中国编辑学会会长刘杲先生审阅。刘老回话,尽快发稿,并指定我们亲自登门拜访王老,请他对稿件进行审定,如有可能,再请他给《中国编辑》的广大读者写几句勉励的话。刘老同时叮嘱我们,王老身体不好,写什么,写多少,完全听凭王老意愿。

        于是受命从石家庄赶赴北京。事情出奇地顺利,当敲开王老家门的时候,老人让我们到书房落座。我发现老人的书房面积不大,十分干净,墙壁完全被书遮蔽。

        我们把来意慢慢道出,老人谦虚地说:“我没什么好宣传的,谢谢刘老的美意,也谢谢你们专程来看我。”我们又对老人说:“我们想做一个系列,对那些年事已高、曾经辉煌的老编辑家进行专访,您是其中的一位。我们准备采访的还有陈原、王益、戴文葆……”老人沉思了一下,说,“好吧,我写点儿什么,但我最近身体不好,青光眼闹得厉害,我写不快。”我们说:“今天星期二,星期五交稿怎么样? 您不必写太多,写个百八十字也行。到时候我们派专人来取。”老人又沉思了一下,说:“这样吧,你们周日来取,我尽量往前赶。”

        星期六,我给老人打电话,确认稿件的进展。因为我们这一期距离出刊的时间已经很紧了。老人连连抱歉,说还没写完、但周日无论如何会交给我们。

        星期一的早晨,当编辑部的同志把稿件放到我桌子上时,我吃了一惊。稿纸有很多页,文题为《谈谈巴金》,字写得很小,但十分工整。粗略统计一下字数,竟然有近4000字。王老在文中较全面地总结了巴老的贡献,满怀深情地回忆了巴老的一生,但对自己却只字未提。

        文章发表于《中国编辑》2004年第1期,我们把两篇文章放在一起,又以“一个世纪,他把心交给了读者”为总标题。我们带着样刊登门拜访,不料王老的老伴说,王老住院 了,但细节一字不提。我们言语中兜转了很多圈,才从王老老伴的话语间获知,为了给我们赶稿,老人那几天几乎整夜不眠,由于太劳累,一直在咯血。他那4000字,几乎都是摸着写出来的,因为他的视力只有0.05,写每一个字,都是十分吃力的。我们听后,心里五味杂陈,有感激,有自怨,更多的是担心。每个人都发自心底地祝老人家早日康复、永远健康。

        2004年6月25日,我突然收到王老寄来的写于两天前的一封信。信中写道:

        我那篇拙文,实是粗制滥造之作,因当时目力实在不行,写不了几个字就要休息一会儿;而因时间急迫,写完后又未及重读一遍和认真修改,这情形于我是不曾有过的

        ……

        我于去年11月间开始咯血,这是老毛病了,但从未这样厉害过,量多且频,因而,1月初不能不住院治疗。但治疗也无结果,……两个多月后就出院了。

        回家后,咯血依旧,不思饮食,情况越来越差,……现在的情形较前已好多了,但精力差,也不能久坐,咯血似每日有,量在七八十毫升间,但逐渐在减少,胃口也好些了。

        读这封来信时,我们更真切地感受到,老人在给我们写那篇稿件时忍受了多大的痛苦。老人完全可以以身体不佳为托词,但为了宣传巴老,老人作出了甘于牺牲身体健康的抉择。一位疾病缠身的老编辑家,以自 己的行动告诉我们,编辑的胸怀是多么广大,在这个胸怀中,有的是责任、关爱和不计较任何个人得失的崇高品格。

        2007年11月,厚达630多页以缅怀王老为主题的《王仰晨编辑人生》一书由他生前所在的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经阅读得知,其父王景云是上海早期工人运动的领导人,曾得到中共领导人毛泽东、周恩来的关怀。他本人和巴金的忘年交,早已成为文坛佳话,此前10年由文汇出版社出版的《巴金书简——致王仰晨》,更是为编辑与作者的密切合作树立了典范。巴老在前言中说:“我生活,我写作,总离不开朋友,树基就是其中的一位。可以说,我的不少书都有他的心血,特别是我的两个《全集》,他更是花费了大量的精力。我没有感谢他,但是我记住了他为我做的一切。现在我把这本书先给他。这是一本友情的书。半个世纪以来,我们相互关心,相互勉励,友情始终温暖着我们的心。如今我已九十三岁,他也七十六岁了,尽管我衰老病残,可我想,我们仍然有勇气跨入下一个世纪。”

        2005年10月17日,101岁的巴金和84岁的王仰晨两位挚友在天堂相会了,从此,他们在人间的故事画上了句号。20年后的今天,当我们回味这些真情故事的时候,对编辑职业的热爱,依然充溢在心间。编辑不仅是我们的身份,更是我们人生的标识和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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