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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纳新
2025年高考全国卷两份作文题公布出来，令人欢喜，简单说，题目出得开阔，正向大气。全国卷的作文材料给得好，好在难易适中、题旨明确，好在有情怀、有主张、有发挥的空间，体现了语文本色。这里简要做点分析。
一是材料亲切亲近。国一卷三个材料的作者都是学生熟悉的中国现当代作家、诗人（老舍、艾青和穆旦），他们三人都有作品入选统编版中学语文教材，三则材料中的艾青和穆旦诗句都还是直接来自教材课文，老舍作品《鼓书艺人》虽未有节选进入教材，但材料选句已在本次考卷的阅读材料之中，前后语境也就有了。国二卷提示的三个材料诗句也都出自统编版语文教材中的古代诗歌，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和陆游《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二）》，都是讲读篇目，也是考生必须掌握的内容。这样，考生就不会因为不熟悉材料的来源而导致不能正确理解材料本身的涵义。
二是题旨雅正清晰。国一卷三个材料，书写的都是家国情怀，都与抗日战争相关。老舍《鼓书艺人》材料文句表达的是老艺人对家园沦陷、人民流离失所的悲伤；艾青《我爱这土地》写于抗战初期，书写的是在国家民族蒙难之际诗人的爱国之情；穆旦《赞美》写于1941年，也是对国家和民族的炙热赞颂。今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高考作文与抗战相关，这应该是所有考生都曾有过的思想准备，但如何切入这个主题，国一卷选择的是回首历史、看取先辈在国难之际的情感情思，而在这诗文背后更是他们的立身出处。全面抗战爆发后，老舍没有留在华北做顺民，只身奔赴大后方，以文艺为抗战服务，抗战胜利后老舍完成了两部重要的抗战小说《四世同堂》第三部和《鼓书艺人》，表现中国人民的战争经历和民族气节。艾青战前即以诗歌享誉文坛，抗战后他到了延安，以其嘹亮的芦笛为抗战歌唱，激励抗日军民抵御外侮。穆旦原是西南联大学生，毕业后留校任教，也就在写完《赞美》后不久，他就投笔从戎，参加远征军，直接投入抗战的军事行动，历经艰难困苦、九死一生。诗文如人，皆关民族家国，情思一体，知行合一，担当在焉。高考选拔的优秀人才更应具有深厚的家国情怀，要能站在国家民族的立场上来作出担当，要有历史意识，出题人的考量可谓深远周到。国二卷三则材料关乎梦想，透露的都是高洁的情志。张若虚诗句提示的是生命之思、人间之爱，李白诗句提示的是高洁的人格、独立的追求，陆游诗句提示的是家国之思、功业之念，都是诗人对人世间的关怀和对志业的思考追求，三则关于梦的材料隐含着人生有美好的关怀、高洁的信念、坚定的行动，才能凝铸动人的篇章。因此，能够赠与他人（向他人述说）的梦想，也就应有其高远和雅洁的品质，能够唤起和激发更多的美好的向往和行动，若能进一步与20世纪以来中华民族现代化的理想追求和奋斗历程一体论述、融合抒写，将个人的追求与民族国家的发展进步联为一体，则更能阐发恢弘、呈现境界。从这里看，国一卷和国二卷所给材料都康庄大气，卷底家国，言简旨远，情厚思深，可以很好地考察考生的心怀抱负、情志思想、知识视野以及发挥与表达的能力。
三是有弹性。高考作文一向是高考所有题目中主观性最大、分值最高的题目，甚至接近有些省份的思想政治、生物、物理、化学、历史、地理这些科目的单科分值。这不能说对作文赋分过多，而是因为高考不是水准测试，而是人才选拔考试，高考科目题型中最能考察考生的人生境界、思想观念、思考能力、知识视野和语言表达能力的，就是作文（科举考试严格说来就是作文考试，也是基于对文章之道的认识）。因此作文命题，要能充分测量考生在这五个方面的表现，而不是仅仅完成一篇作文而已。因此，给与的材料既要呈现议题的核心旨意，又要有较大的展开余地，不能毫无发挥的空间。材料所提示的思想、情感和理论空间愈大，所架构的议题便愈有弹性，考生发挥的余地就愈宽广，就更能呈现考生的心志、水平和能力的差异。今年两份国卷所给的材料，不仅具有这样的特点，而且都是三则，材料之间互相补充，体现了层面感和立体性。
今年全国卷作文题还有一个很突出的特点，就是具有语文本色，通俗说就是“是个语文卷的作文题”。材料作文很容易出成思想政治课程的题目，或者时事、体育、外交、科技、美术、经济、社会评论的题目。这些取向虽然不能说出偏出怪，但毕竟不太契合语文学科应该主要考察作文水准的要求，容易失之于偏僻、窄狭或促急。语文学科中的作文固然有综合性的效能，但它不是通过对各种专业问题的精准回应而表现出认知与分析能力，而是通过观念、情感、审美、想象和语言的训练，提升学生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期望、感受、思考和想象。语文是真正的大基础、大综合，同时语文有语文固有的本质，就是重在人文底蕴、精神成长，就是在对经典文章、作品的研习中感悟、习得、成长、成熟。今年所给的材料，都是情理兼顾的好材料，尤其是带着强大的情感张力，同时所给的材料皆出自经典作品，这也是过去命题中不多见的。可谓立足于人文精神、家国情怀，呈现于古往今来的经典研习，显现了语文之教的本意和作文之道的正途。
高考卷有着极强的导向作用，尤其是作文卷。从完成性来看，写好今年的作文并不难，出现一批精品佳作也是可以预期的，考过的学生也许会在考后恍然大悟，原来这种材料作文并不难把握，多读书，多思考，多写作，就足以应对考试并考出佳绩，那些无休无止的题型材料训练原来毫无必要。其实何止是今年的考题，再往上推，哪一年高考作文又是需要反复模拟训练的呢？ 都是些寻常事理，并不难想清楚弄明白写出来。从材料也可以看出文风的导向，今年国卷材料均来自人生体验，亲近朴实雅正，也提示作文教学要切近人生实际，语言表达要设身处地，即便家国情怀这样大的主题也不是空悬的义理，都是融汇并呈现在每个人的生活境遇与时代的状态之中，那些捉题、押题、猜题、整理套路的做法都是无稽之谈。这些也都是道理中的常识，常识中的道理。从材料也可以看出，高中阶段的学习要强素质，重拓展，重体验，重成长，这就要求要有较大的自主性。德性的涵养和学业的提升都需在教学及自主性活动中得到发展，都要循序渐进。教学和自主性活动（主要是阅读思考）是相辅相成的两个方面，但都不是朝发夕至的两个方面，需要有一个稳定的、渐进的、积薄为厚、积少成多的过程，学校教育的关键在于把握好教学和阅读思考的方向和品质，提供高质量的辅导和恰当的督促，提供锻炼、交流和促进的机会，不宜考得太多、测得太频繁，导致学生有计划的自主性的阅读思考等活动都没有了，只能忙着跟着上课、刷题、看排名。教学的原则和策略千端万端，关键在于不能急于求成，更不能封闭，要有开放性，要让学生多读经典名著，多思考交流，多与美好的思想、深厚的德性、优美的景致和智慧的语言相遇。
（本文作者系湖北大学文学院教授、《湖北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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