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建国
2025年9月9日,以讲好中国故事为主旨的“祁连休故事研究座谈会”在北京举行,全国各地的研究者通过网上线下向茶寿之年的民间文学专家祁连休先生表达祝福和敬意。我应邀到场,和祁老师交往近二十年的一幕幕翩翩而至,特别是五年前发生的故事重归脑海。
2020年,我担任花山文艺出版社总编辑。一天临近下班,突然收到祁连休老师的一条微信:“建国:久未联系,但常常见到你发的微信,多有获益。见到你发的书讯,得知吕微、晓都在你那里出书,我也觉得应该有所支持。我打算将最后一部论著《〈夷坚志〉谫论》(二十几万字)送到贵社出版(院里有出版资助),不知是否合适。本书首次提出《夷坚志》是洪迈录写的一部民间传说故事集,进行了全面的论析,有一定的新意。如果想看看书稿,我随即传过来。顺颂文绥!老祁。”
晚间,我将这条微信截屏发到朋友圈,并加注:“一个著名学者的为人,感动哭了。得遇这样的作者,从事这个行业,值了。”这是我当时的真实心理。我的感动源于祁老师首先把我视作忘年交,我那年55岁,祁老师83岁,他没有客气地称我为“郝先生”,也没有加文人惯用的“兄”字,直呼其名,让我享受亲人般的待遇。然后,说我的微信,他“多有获益”,这是客套话,但“常常见到你发的微信”却让我很感慨,我只是一位不算年轻的编辑,他的一个编辑朋友,他却时时挂牵。疫情发生后,他不时发些他掌握的最新资讯给我,叮嘱一些只有家人才会说的话。有一天还发来了世界名曲的免费收听版,而这也曾让我产生写写与他交往的冲动。
那天,我到河边散步,突然想起祁老师发给我的音乐包,打开收听,贝多芬、巴赫、施特劳斯……许多音乐大师耳熟能详的作品汩汩流出,伴着行进的节奏,在旷野新绿间缓缓流淌,有一刻我觉得交响乐就应该在大自然中演奏。特别是舒伯特的《军队进行曲》,明快的节奏,令人难以自持,那一刻,特别体味到祁老师发来的这个音乐包中蕴含的温暖,与他交往的点点滴滴扑面而来……
我是1997年从河北师范学院讲师任上参加招调考试迈进河北教育出版社的,先在文科编辑室做编辑,责编一些文学书和学术书。时任领导十分重视出版人的社会责任,提出“大教育”的理念,在出版高质量的教学用书之外,推出了许多文学经典和学术经典,比如至今仍令人津津乐道的“世界文豪书系”(20多位世界大作家的400多本经典著作)、“现代学术经典”(34位近现代学术大师的代表作),等等。许多中国学术名家齐聚河北教育出版社,一时间,河北教育出版社成为学术出版重镇。
祁连休老师即是这些名家中的一位,他与河北教育出版社的合作始于上世纪80年代末建社之初,最早是《民间文学词典》”,后来是国家“九五”出版规划项目《中华民间文学史》,我与祁老师初识即起源于这本书的修订版《中国民间文学史》。这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民间文学研究室的集体课题成果,由祁连休、吕微、程蔷共同主编,大家分工合作,我是责编之一。那时,多卷本的《中国民间文学史》项目正在进行中,我被安排与祁老师沟通,争取这套具有巨大学术价值的书落户我社。其间,我组织和亲自责编了《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研究》(祁连休著,3册,获中国出版社政府奖提名奖)、《中国民间文学作品选》(3册,祁连休、吕微主编)、《中国民间故事史》(祁连休著,3册,获中国出版政府奖提名奖)。2019年,这套多卷本的《中国民间文学史》获得100多万元的国家出版基金资助,我已从河北教育出版社副总编辑调任花山文艺出版社总编辑,无法亲手将它打造问世。而今,祁老师将他的最后一部论著交我出版,是一种托付,我在评论区写道:“这种托付,不知何以为报。”朋友圈中近五十个点赞,是对祁老师为人的赞许。
因了祁老师的缘故,我和吕微老师以及中国社科院外文所的吴晓都老师多有交往,他们与我年龄相仿,话题自然很多,最多的话题是关乎学术和祁老师。从他们口中,得知祁老师当年曾是中国社科院的意见领袖,人格魅力让他们这些晚辈叹为观止。记得祁老师《中国古代民间故事类型研究》出版之后,吕微老师写了一篇书评,将祁老师看做为人类盗火的“普罗米修斯”,飞扬的文采令我惊讶,一直想约他写本学术随笔,祁老师提到的吕微的书就是我们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的《让我们谈说文学这件纯洁的事情》。作为社科院文学所的一员,他记录了眼中文学所学术大师们的言行和对文学的观感。吴晓都老师是普希金研究专家,他的评论集《普希金与俄苏文艺思想研究》,突出普希金文学作品的“人民性”,对当下的文学创作多有裨益,所以我们决定出版。当然,祁老师的这本学术图书因其曲高和寡,面临较大的市场压力,所以祁老师在微信中特别强调“院里有出版资助”,这既是对我的支持,其实更是对他的同事晚辈的支持,对学术研究的支持。
祁老师的著作进行的是学术探讨,相信会新见迭出,而他自己却称有“一定的新意”,谦逊和严于律己跃然纸上。五十多年专心于中国民间故事研究,被称为“中国民间故事研究第一人”,著述等身,桃李满天下。祁老师对自己的著作爱惜有加,每本书都要把关四五次,从标点到观点,反复推敲,让从事编辑工作多年的我时时感到汗颜。他曾对我说:“是河北教育出版社陪我走在学术研究的路上,我的书,现在不愁出版,但是别人给再高的报酬,河北教育出版社都是首选。”
受了祁老师的感染,多年来我一直在为中国民间文学研究助力,希望能够凭借自己的绵薄之力,与学者们一起构建民间文学研究的完美体系,从文学史、作品选、概论到片段式的新见,推进中国民间文学研究的深化,还曾设想,打造一个“民间文学出版的高地”,因为民间文学是文学的母体,也是文学的源头。
现在,祁老师因为年龄关系,就要和毕生钟爱的民间文学研究挥手作别。将最后一本论著托付给我,这是多么大的信任呀。这本厚重的书已于2022年出版发行,完成了他的一个心愿,也完成了我的心愿。我在座谈会上讲了这个感动我多年的故事,与会者很多人和我一样热泪盈眶。
本来我也有机会成为研究者中的一员,现在却徒有艳羡的份了,只能嗅其花香,仿其姿态,时时鞭策自己成为这样的人。
(本文作者为花山文艺出版社原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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