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中华读书报 2025年08月27日 星期三

    在记忆的灰烬中寻找人性

    ——《妥协与对抗》中日本知识人的精神挣扎与救赎

    《 中华读书报 》( 2025年08月27日   19 版)

        《妥协与对抗:日本知识人的战时与战败》,王升远著,上海译文出版社2025年5月,68.00元

        ■陶赋雯

        上海交通大学王升远教授所著《妥协与对抗:日本知识人的战时与战败》一书终告付梓。蒙承惠赐,如获圭臬,展卷辄忘餐寝。这部思想史力作,通过“战时”与“战败”的双焦透视,聚焦二战及战后初期日本知识人的个体命运,将被战争宏大叙事碾碎的个体灵魂重新拼接,在命运的断裂处寻找人性救赎的微弱光芒。王升远以手术刀般的精准剖析,通过日记、随笔、文学作品等切入点,呈现永井荷风、尾崎士郎、火野苇平、吉野源三郎、鹤见俊辅等人在战争前后的复杂立场和思想波动,审时度势下的怯弱、妥协、犬儒乃至对抗,划开了昭和史最为沉重的肌理。

        “跨战争”视野:解构历史连续性的思想手术

        王升远在其著作中提出的“跨战争”视角,构成了对传统“1945年断代史观”的一种经典性挑战。他反对将“战败体验”简化为胜败更迭的象征,而是将其视作一种“反应装置”——既能检验知识分子的精神质地,又揭示出战争创伤在个体生命中的延续性。这种视野使我们看到:永井荷风在《断肠亭日乘》中以“日常抵抗”书写的日记,与大佛次郎面对战败时记录的“神风”幻灭,实则是同一条精神脉络的震颤;而作为战后思想界的灯塔,鹤见俊辅的“叛逆哲学”则与雅斯贝斯的《罪责论》形成跨越时空的对话,以“弱者的抵抗”,直指知识分子的原罪意识。

        本书所呈现的最具革命性的方法论创新在于“江湖文学史”对“鱼缸文学史”的颠覆性重构。在传统研究深陷于提炼“日本审美精神”的迷思时,升远的研究视角转向了历史的浑浊江湖——一个充斥着火野苇平这类“帝国宣传旗手”的领域,他们在战时狂热地颂扬“圣战”,而战后则上演了向占领军乞怜的政治悲喜剧。这种“帝国宣传的莫比乌斯环”,正是对江湖生态真实面貌的深刻映射,对我们今日理解“历史中的人”亦有深鉴。

        极端语境下的灵魂光谱:从荷风到宫崎骏

        作为影像史学研究者,笔者以《桃太郎海之神兵》《起风了》《在这世界的角落》三部日本动画作品作为研究案例,剖析日本二战记忆的变迁及其在表象层面的重构,叹服同是跨学科的升远教授对于宫崎骏系列动画的精深剖析与细致解读。他从《红猪》到《你们想活出怎样的人生》等作品入手,逐层揭示了隐匿于童话叙事外衣之下的深刻战争反思,犀利指出这种从吉野源三郎到宫崎骏的精神接力,构成了日本良知一脉的“人学”传统。当《哈尔的移动城堡》中“官魔”(体制暴力)与“野魔”(民间戾气)缠斗时,动画大师实际在追问:个体如何在国家机器碾压下保持人性的完整?

        在《妥协与对抗》上卷中,升远教授以永井荷风的“洁癖与复仇”为切入点,对此做出了回答。在面对军国主义机器的喧嚣,荷风选择隐居“偏奇馆”,践行其“不合作主义”理念。这位文学巨匠笔下对花柳巷的沉溺,实质上是对军国主义的迂回控诉。那些被主流社会贬斥的“不洁之地”,反而成为了捍卫人性尊严的净土。荷风以独特的文学手法,将个人的情感体验与历史大背景巧妙融合,使得他的作品成为一面镜子,映照出战争时期日本社会的扭曲与挣扎。

        记忆的政治:未完成的战争责任

        本著的下卷将战场转向思想史纵深。“日本文学家战争责任研究的六个层面与未竟课题”一章如精密齿轮,咬合起从个人到体制的追责链条。最令人战栗的则是对“战败瞬间”的显微观察。当高见顺在1945年8月15日的日记中写下“都在互相欺骗”时,王升远看到的是整个知识阶层的集体崩溃:曾编织“爱国神话”的笔杆子们,此刻在虚妄中无处遁形。他痛陈道:战后“开除公职”闹剧中,尾崎士郎等作家通过涂抹履历逃避惩罚,实则是战时妥协的延续。这种责任逃避的基因,至今仍在毒害日本历史认知——当政客参拜靖国神社时,他们继承的正是火野苇平式“莫比乌斯环”逻辑。

        在“家史调查·历史记忆”一章中,王升远与中日学者的通信构成全书希望的尾符。当98岁日 本老兵藤原重人忏悔“抓苦力时妇人牵孩乞求的场景不忍回想”,当学者纐纈厚坚持出版《不能忘记的无差别轰炸》,这些微光都在对抗国家叙事的扭曲。书中对“表述日本姿态”的辨析直指当下困局:安倍们鼓吹“台湾有事即日本有事”时,其思维本质与特攻队员冲松信夫批判的“战败无反思”同源——他们从未理解“强大日本”的真正含义应是道德高度,而非武力扩张。王升远以“江湖”取代“鱼缸”的史观革命,使我们看清:永井荷风书斋里的孤灯、鹤见俊辅手中的《罪责论》、宫崎骏画稿上的魔法城堡,都是知识人在历史洪流中放置的浮标。当右翼势力再度煽动“樱花前进”时,这些浮标标记着人性底线,也警示着深渊所在。

        今年年初,笔者考察位于横滨的神奈川近代文学馆、大佛次郎纪念馆时曾微信连线升远教授。在直面承载历史的记忆之场,亲眼审视大佛次郎的《战败日记》,省思这些对重要历史节点的文学记录,可以彰显出文学作为人类学的映照,作为优美风景的刻画,以及作为历史警钟的鸣响。在此过程中,作家个体的思想言说构成了我们今日回望历史的幽秘路径。

        文学,恰似一部无字之史,以笔为刃,刻录人间万象,捕捉“人的选择”里那一瞬间的光芒与黯淡,将灵魂的挣扎与坚守化作永恒的凝视。通过览阅《妥协与对抗:日本知识人的战时与战败》,深化对于知识人历史角色与责任的深刻反思,这是一种思想上的挑战与智识获益的愉悦。升远在书中记录了“那些没有墓碑的爱情和生命”,使得在战火中挣扎的知识分子的遗产得以穿越时空,成为和平年代的基石。而他所倡议的“在艰难时世中做个真正的人”这一理念,已超越文本本身,成为在东亚地区广泛共鸣的呼声。

        (作者为上海师范大学影视传媒学院副研究员)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