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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5年08月20日 星期三

    在现代主义的废墟上,后现代建筑开启救赎之路

    《 中华读书报 》( 2025年08月20日   13 版)

        ■李玲

        1972年7月15日下午3点32分,美国圣路易斯市上空的一声巨响,不仅摧毁了普鲁伊特—伊戈住宅区的混凝土结构,更彻底击碎了现代主义建筑的乌托邦幻想。这座由日裔建筑师山崎实设计、曾获美国建筑师协会奖项的建筑群,建成不到二十年,便以戏剧性的爆破方式退出历史舞台。建筑理论家查尔斯·詹克斯将这一时刻定格为“现代建筑的死亡时刻”,而这一死亡带来的不是终结,而是一场新生的开始。

        普鲁伊特—伊戈的倒塌犹如一记警钟,暴露出现代主义建筑的三重困境:机械的功能主义如何异化了社区有机联系? 精英化的设计逻辑为何与使用者需求渐行渐远? 标准化的国际风格又怎样消解了独特的地域文化认同?

        在现代主义的废墟之上,后现代建筑开始了一场深刻的文化救赎。它不再将建筑视为笛卡尔式的理性机器,而是重新发现了建筑作为文化容器的本质属性。罗伯特·文丘里在《向拉斯维加斯学习》中写道:“建筑应该既能说话又会倾听。”这句看似简单的宣言,实则标志着建筑观念的根本转向——从功能至上到意义重构,从普遍理性到多元包容,从技术崇拜到人文关怀。

        文化反思的必然

        20世纪60年代,当现代主义建筑的“国际式风格”如潮水般席卷全球各大都市时,一场深刻的文化反思正在建筑界悄然酝酿。漫步在纽约曼哈顿的玻璃峡谷,穿行于东京银座的摩天楼群,或是驻足在上海陆家嘴的钢铁森林中,人们开始意识到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这些曾被视为进步象征的现代建筑,正在将世界各地的城市面貌变得惊人相似。法国哲学家保罗·维利里奥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现象,将其称为“全球性的无地方性”(non-place)——一种抹杀地域特色、消解文化认同的空间异化过程。

        这种同质化的城市景观引发了建筑界的集体焦虑。现代主义建筑所标榜的“形式追随功能”原则,在实践中逐渐异化为对标准化、效率化的盲目追求。勒·柯布西耶“居住机器”的理念被推向极致,却遗忘了建筑作为文化载体的本质使命。国际式风格在全球范围内的复制粘贴,不仅造成了视觉疲劳,更导致了一种深层次的文化失语——当每个城市的建筑都说着同样的语言,我们该如何讲述属于自己的故事?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后现代建筑应运而生。它既是对现代主义教条的反叛,更是对建筑本真价值的回归。1978年,菲利普·约翰逊设计的AT&T大厦(现索尼大厦)在纽约天际线上投下一枚“文化炸弹”。这座摩天大楼最引人注目的特征是其顶部的齐本德尔式山墙装饰——一个刻意夸张的历史符号,戏谑地挑战着现代主义“装饰即罪恶”的戒律。约翰逊的这一设计并非简单的复古,而是通过建筑史学家查尔斯·詹克斯所说的“双重编码”策略,实现了传统元素与现代技术的创造性对话。

        这种设计哲学体现了后现代建筑的核心精神:在传统与创新之间寻找平衡点,在历史记忆与当代需求之间建立联系。后现代主义者拒绝非此即彼的二元对立,转而拥抱“亦此亦彼”的包容态度。文丘里在《建筑的复杂性与矛盾性》中提出的“困难的统一”,正是对这种多元价值观的最佳诠释。他认为,建筑应该像一座“装饰的棚屋”,既能满足基本功能需求,又能承载丰富的文化内涵。

        后现代建筑的兴起标志着建筑界文化自觉的开始。它提醒我们,真正的建筑创新不应是对历史的割裂,而应是对传统的创造性转化;不应是对地方特色的抹杀,而应是对文化多样性的尊重。当现代主义的普世理想遭遇现实的文化困境时,后现代建筑以其包容的态度和多元的表达,为建筑创作开辟了新的可能性。这种文化反思不仅改变了建筑的发展轨迹,更为我们思考全球化时代的文化认同提供了重要启示。

        救赎之路的开启

        当现代主义建筑在全球范围内遭遇文化认同危机时,后现代建筑以其独特的文化自觉开启了一条救赎之路。这条道路并非单一的线性发展,而是呈现出三个相互交织的维度:历史记忆的重新发现、地域特色的尊重回归以及人性尺度的温情重建。这三个维度共同构成了后现代建筑对抗现代主义文化荒漠的完整图景。

        历史记忆的重新发现:意大利建筑师阿尔多·罗西提出的“集体记忆”理论,为后现代建筑的历史维度奠定了理论基础。在罗西看来,建筑不应是冰冷的物质实体,而应是“集体的记忆艺术品”,承载着一个社群的历史情感和文化认同。他的代表作威尼斯世界剧院完美诠释了这一理念。这座建筑通过对威尼斯传统建筑类型的抽象转化,将地方记忆融入现代建筑语言中。剧院那标志性的圆锥形屋顶,既呼应了威尼斯传统建筑元素,又以现代手法进行了重新诠释,创造出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建筑体验。

        罗西的类型学方法不是简单的复古,而是对历史元素的创造性转化。他相信,建筑形式中蕴含着超越时代的永恒价值,建筑师的任务就是通过现代语言重新诠释这些价值。这种方法打破了现代主义对历史传统的决绝态度,重新建立了建筑与过去的对话关系。正如罗西在《城市建筑》中所言:“真正的创新不是否定过去,而是与过去建立新的联系。”

        地域特色的尊重回归:在地域性维度上,中国建筑师王澍的实践为后现代建筑的救赎之路提供了东方智慧。他设计的宁波博物馆堪称地域性建筑的典范。在这座建筑中,王澍使用了当地拆迁老房子回收的600多万块旧砖瓦,通过传统工艺重新拼贴在混凝土墙体上。这种做法不仅是一种环保策略,更是一种深刻的文化实践——将城市记忆物质化地编织进新建筑中。

        王澍的设计哲学体现了对地方文脉的深度尊重。在他看来,建筑应该像植物一样,从特定的文化土壤中自然生长出来。宁波博物馆那起伏的形体轮廓,灵感来自浙东地区传统的山水画;建筑内部的空间序列,则暗合中国传统园林的游观体验。这种根植于地域文化的设计方法,有效抵抗了全球化带来的空间同质化倾向。2012年,王澍获得普利兹克建筑奖,评委会特别表彰他“对地方材料与传统工艺的创新运用”,这标志着国际建筑界对地域性价值的重新肯定。

        人性尺度的温情重建:在人性化维度上,罗伯特·文丘里设计的“母亲住宅”开创了后现代建筑的新范式。这座为母亲设计的住宅以其亲切的尺度和幽默的建筑符号,重新找回了现代主义建筑中失落的生活温度。住宅立面那个被放大的山墙形象,既是对传统住宅形式的戏仿,又是对家庭温暖的情感表达;室内那看似随意实则精心设计的空间布局,创造出一系列富有人情味的居住场景。

        文丘里的设计颠覆了现代主义“形式追随功能”的教条,提出了“形式追随情感”的新主张。在他看来,建筑不仅要满足物理功能需求,更要回应使用者的情感需求。“母亲住宅”中那些看似多余的装饰元素——断裂的拱券、不对称的开口、夸张的尺度——恰恰是建筑表达情感的语言。这种设计理念重新确立了人在建筑中的主体地位,使建筑从冰冷的机器回归为温暖的居所。

        救赎的高峰:毕尔巴鄂现象

        后现代建筑救赎之路的高潮,出现在弗兰克·盖里设计的毕尔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馆。这座建筑以其惊人的有机形态,不仅重塑了一座工业城市的国际形象,更证明了后现代建筑可以完美兼顾文化表达与技术创新的可能性。博物馆那流动的钛金属表皮,仿佛是从内维翁河畔自然生长出来的有机体,与周边环境形成了诗意的对话。

        毕尔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馆的成功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它不仅成为建筑界的里程碑,更创造了著名的“毕尔巴鄂效应”——一座建筑改变整座城市命运的文化现象。建筑评论家赫伯特·马斯卡姆称其为“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建筑”,这一评价不仅是对盖里个人的肯定,更是对后现代建筑文化救赎之路的认可。博物馆证明,当代建筑完全可以在保持前卫创新的同时,与地方文化和自然环境建立深层联系。

        在全球化与地方性激烈碰撞的今天,重审后现代建筑的这场文化救赎,其意义早已超越建筑专业领域。它向我们揭示:真正的创新不是对传统的简单否定,而是对文化连续性的创造性转化;不是形式的标新立异,而是空间的人文关怀。后现代建筑留给我们的最宝贵遗产,或许就是这种平衡的智慧——在历史与现代之间,在全球与地方之间,在技术与人文之间,寻找对话而非对立的可能性。

        这种智慧对当代中国城市建设尤为重要。在快速城市化的进程中,我们既不能固步自封地复制传统,也不能盲目追随国际潮流。后现代建筑的救赎之路提醒我们:只有扎根于自身的文化土壤,同时保持开放的创新精神,才能创造出真正属于这个时代的建筑杰作。这或许就是后现代建筑运动留给我们最深刻的精神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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