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承雍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风起云扬、百家争鸣,中国学术界当时的风向标杂志《历史研究》“吁请史学界扩大视野,复兴和加强关于社会生活发展的研究,把历史的内容还给历史”,鼓动社会史研究要复兴振兴。我那时研究生毕业刚刚几年,已走上教师岗位,写论文、找选题,都在摸索之中。过去我们的学术研究写作是“窥测方向,闻风而动,言不由衷,千篇一律”。现在大家都急切地要开阔眼界,吸收精华,转益多师,博采众长,具有前瞻性的预流课题就成了我们自觉的选择。
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正是跨出教条、学术复兴的旺盛期,大家都在讨论中华文明最醒目的表征是什么,儒家礼制无疑是中国文化最核心的要素之一,重振儒学成为一时之选。但是,受原先空洞哲学研究的制约,当时思想史并没有步入黄金时代,虽然极端的学术争论也很多。我征得西北大学校长张岂之先生的同意,决定以中国社会史研究填补一系列关键空白,试图扭转世人对中国社会传统结构的片面认识。当时认为,由普遍法则支配和数千年形成的等级制度,塑造了天下世间事的鲜明特色,应是具有引领和开创意义的研究题目。
任何社会其实都存在不同的等级,即便在公平公正短暂实现的时候,也有相对弱势、处境低下的人群,“底层人”要改变命运,就要通过不同的方式与渠道向上流动,例如造反夺权、科考应试、群体迁徙等。古代中国人对财富资源的渴望,对封爵授勋的期盼和对世袭地位的向往,很难说没有受到等级制度的影响。如果说等级制度是天下秩序按部就班的稳定剂,那么阶层固化则是整个社会没有活力的凝固剂。
自二十世纪以来,就有些老先生从对传统社会的反思中提出“再不能搞帝王家谱史,不能搞与人民群众无关的政治史”。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沉寂了几十年的社会史研究终于开始活跃。然而,因为特定时代意识形态的留痕,社会史与其他研究一样都不同程度地被打上了“史从论出”的概念化、教条化的印记。有人认为社会史的主要研究对象是社会形态、社会发展、社会结构,也有人认为社会史是以历史上的社会阶级、阶层状况和社会生活为研究对象,或认为社会史应该以历史上的社会诸方面问题为研究对象。由于“社会”是一个内涵相当广泛的概念,如何认识社会史与其他学科尤其是社会学、文化史、民俗学的区别和联系也成为社会史学界的热点问题,各种意见纷呈,见解迭出。
社会史可以不讲高远深邃的理论,而更多地从日常生活碎片里提炼出背后的逻辑和规律,更有条理地去看待等级社会中人和事物的联系。阶层固化是长期以来社会上关注的一个焦点问题,古代等级社会,将下层永远约束在下层,连消费都会被等级化,使不同群体享受不同的生活待遇,这引起了人们长久的深思。中国历史上王朝多次变更,可是政权转移并不是国体变更,改朝换代也没有根本性的变革,等级制度仍然稳固不动。
百年来,社会史提供了一种视角,让人们看清一棵古树如何扎根于千年的土壤,又如何开枝散叶。它把一个社会的生活环境、民族特性、王朝制度、经济盛衰、宗族传统,包括以礼入法、人情面子等诸方面结合起来,展现等级差序格局从古代到如今深远的意义和影响,成为认识中国的绝佳切入口。
社会史作为史学的一个分支,是一种实证研究学科,通变思深,见微知著,虽然不会直接帮你解决社会问题,但能告诉你思考的方向和逻辑。让你通过表面的喧嚣热闹,摸清背后的秩序规则,在不动的圈层关系中明晓阶级的利益,对社会事物有更清晰的认知和把握。
中国社会史从发端之时,就把传统政治史排除在外。但是解释等级社会所形成的种种现象时,不可能杜绝政治史的介入,不可能故作风雅,不闻窗外事。有时官僚制还会成为社会史力图说明和解释的对象,但是超越传统政治史而更注重芸芸众生的生活的研究方式,赢得了广泛的认同。
时空挪腾,岁月如梭,愿这本完成于三十年前的书,今天还值得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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