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抚琴俑：高山流水觅知音

    知音在哪里？

    说到知音，大家就会联想到《列子·汤问》里“俞伯牙抚琴遇知音”的故事。传说俞伯牙（一作钟伯牙）是春秋时期著名的琴师，钟子期则是他的知音，两人相遇于湖北汉阳的汉江口。伯牙抚琴志在高山，子期称赞道：“善哉！ 峨峨兮若泰山。”伯牙抚琴志在流水，子期又欢呼：“善哉！ 洋洋兮若江河。”伯牙听后感慨地说：“相识满天下，知音能几人？”于是二人结为知交。伯牙弹琴时，钟子期能准确理解琴声中高山流水的意境。后人根据这个故事创作的古琴曲《高山流水》，通过音乐描绘了高山的雄伟和流水的灵动，表达了对知音的怀念之情，成为中国古典音乐中的经典。

    1980年5月，四川省宜宾市翠屏区山谷祠崖墓出土了陶抚琴俑。海拔500米的翠屏山位于四川盆地南缘，位于长江与岷江交汇处的南岸，山色苍翠、形如屏风。在这里，能看到山与水相遇、长江与岷江相遇、人与自然相遇，也能感受到俞伯牙和钟子期的相遇。这里，依稀让人联想到琴师俞伯牙演奏《高山流水》的意境。崖墓出土的抚琴俑是汉代乐舞俑的一种，常见人物腿上置一古琴，双手作抚琴状。再看这件抚琴俑，陶制，高21厘米，宽26厘米。他跽坐于地，头戴花冠，交领右衽，长袖宽袍。此时，他将琴斜置于腿上，清秀的面上眯着眼睛，略带微笑，自信满满，双手操琴，似乎琴弦里流淌的是《高山流水》这美妙的乐曲。

    崖墓主人是何人？

    从“五铢”钱和出土的陶俑看，均与成都天回山崖墓的三号墓相似，年代可能为东汉晚期。从随葬器物来看，墓内出土的陶器中，有抚琴俑、听琴俑、持铲俑、摇钱树座、陶楼等，墓室结构也比较复杂，墓主有较高的身份。

    为何抚琴俑会出现在汉代的宜宾地区？

    这与儒家文化在西南地区的传播密切相关。秦汉至三国时期是宜宾古代文化发生巨变的时代。此间，经过秦汉至三国400多年的民族融合、秦汉政府和蜀汉政权的推行倡导，儒家思想已成为上层建筑文化领域的主导思想，儒家思想倡导的伦理道德已成为社会的主流意识和人们的行为准则。由此，在文化领域的各个方面都发生了转折性的变化，逐渐使宜宾由昔日的“蛮夷之地”转变为礼仪之邦、“士大夫之郡”。

    音乐背后是国家的硬实力。大一统的汉朝，无论是政治、军事上的文治武功，还是经济、文化方面的欣欣向荣，均呈现出一派繁荣的景象。所谓“俑则偶人，象类生人”（《论衡·薄葬》），以俑陪葬乃墓主生前地位之象征，同时也是其生活风尚之反映。受“事死如事生”的观念影响，汉代墓葬中开始随葬陶俑，以求墓主死后仍能享受如生前一样的安逸生活，乐舞俑便是众多随葬陶俑中的一个类型。东汉豪族地主的经济基础是庄园经济，俑群的增加是庄园经济发展的结果。东汉时期蜀地庄园繁荣，陶俑组合表现了地主庄园生活。

    琴是中国传统乐器，在汉代具有重要的文化地位，并形成了一整套的演奏礼制。抚琴俑表现的是文人或贵族的形象。四川发现的抚琴俑数量较多，表明汉代蜀地流行这种演奏方式。西汉中期，蜀地在政治上纳入汉帝国的郡县体系，在文化上逐渐接受中原儒家文化，设立郡县，直接归中央政权管辖。《汉书·循吏传》记载，蜀守文翁对蜀地采取了一系列教化措施，“繇是大化，蜀地学于京师者比齐鲁焉……至今巴蜀好文雅，文翁之化也。”这表明，到了西汉中期，蜀地在文化上已接受汉文化。《汉书·地理志》曰：“巴、蜀、广汉本南夷，秦并以为郡。”这表明巴蜀地区在政治上已被纳入中原王朝的管理体系。

    知音，是文化和价值观的相遇。四川陶俑的来源是多样的。战国时期，蜀楚关系密切，蜀地流行楚系木俑。秦汉时期，关中地区对四川陶俑有影响。秦盛行陶俑随葬，秦始皇陵兵马俑乃系此时杰出代表。秦俑的风格、工艺为汉俑所继承，直至东汉，四川陶俑依然有秦俑的影子。西汉中期，关中地区成为陶俑的传播中心，四川陶俑多模仿关中风格。西汉晚期，部分陶俑形态模仿楚地、蜀地早期木俑，关中地区影响减弱。至东汉，楚系木俑的风格在蜀地继续发展，许多俑类造型或创意受到了楚文化的影响。四川和徐州地区汉时出土的陶俑是同源的。徐州地区出土的陶俑与四川陶俑在风格上有一定的相似性，反映了两地文化的交流，如北洞山出土的女拱手立俑、龟山二号墓出土的女立俑。不过，四川地区对外来文化因素并不盲目接受，而是结合四川文化习俗，在传承本地丧葬传统的背景下于东汉中晚期形成具有四川区域特色的俑群。

    寻找知音的过程，其实就是中华民族的交流、交往、交融的过程。总体看，古代巴渝地区频频出土中原文化色彩的抚琴俑，可视为正在接受中原文化的巴蜀人士为自己打上某种文化标记，是华夏边缘漂移到巴蜀以后，外迁中原人族群被强化的中原记忆的表现。

    有了共同价值，俞伯牙和钟子期总会相遇。如今，登上宜宾翠屏山，周围满眼翠绿，山下长江水缓缓流过。静一静，似乎可以听到山谷祠里传来《高山流水》的古琴曲：高山雄伟，流水灵动，流畅的旋律先是沉稳，后是轻快，留在心底的是澎湃。

    长江是一条文化的河，流淌着古老的《高山流水》。回望翠屏山东汉山崖墓出土的陶抚琴俑，可以感受中国文化犹如这条波澜壮阔的长江水，气势磅礴，一泻千里。再沿着长江水溯流历史深处，便会触碰到它那“纳细川于巨流”的气魄，而这正是中国文化气象万千，始终保持喧腾活力的机理所在。

    （本书摘自《中国面孔：文物上中华民族的凝望与记忆》，翁淮南著，东方出版中心2025年7月第一版，定价：78.00元）

    本版文字由燕婵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