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文学为平凡生命写下注脚

    ■张怡

    白旗是辽宁省凤城市的一个小镇，我曾在一个大雪天造访。小镇静得像沉在梦里，晨光刚漫过山头，五六点钟便有人影晃动。叫醒我的声音里，有一种很特别。那是自行车的车铃声——丁零零的声响在我久居的城市早已稀薄，此刻却成了叩击耳膜的晨钟。这里是儿童文学作家薛涛担任第一书记的驻村地，也是他的长篇小说新作《一加一等于二》的故事原点。

    驻村的几年间，薛涛俨然把自己活成了当地人。一本蓝色封皮、印着“深入生活，扎根人民”字样的笔记本上，记录着无数关于驻村生活的细节：养起小狗，和村民一起巡山、种地；收获瓜果蔬菜，和村民搭伙做饭、分享食物；像一位真正的老师那样去镇里的学校讲课，给孩子们募集图书，给予他们物质与精神的双重奖励。正是这般深度融入，让他笔下的白旗镇有了呼吸般的真实。驻村伊始，他便开始酝酿这部作品，一位与自行车形影不离的少年，成了触动创作的灵感。这部沉淀多年的心血之作，亦是他暌违三载的长篇新作。

    《一加一等于二》这部小说的主人公轮子是有原型的，虽然我至今想不起是否真的见过轮子——他或许是村里的某个人，又或许是许多人的影子。这个困在“二进制”世界里、数不出三以上数字的少年，正用独特的方式与世界对话。

    作为编辑，初读作品，我便被轮子的“二进制”视角打动。解释一下，轮子的世界确实由“一”和“二”构成。两棵树、两只鸟、一辆车与一个伙伴，这些简单的元素搭建起他纯粹的宇宙。七岁那年，隔壁伙伴家的自行车点燃了他的渴望。百般执着换得一辆旧自行车后，车座就成了他的王国，车轮则是他丈量世界的尺。在学校操场上表演“大撒把”时，有少年最张扬的快乐；自行车被盗时，车的命运又成了他对世界最懵懂的诘问。自行车，这个贯穿全书的意象，印刻着轮子的成长轨迹，载着他穿过白旗的山林村野，走向少年、青年，走向更长的人生。

    “一加一等于二”，这个简单的数学公理在书中藏着万千深意，那是一个孩子倔强的责任感，是一位父亲放下心结与过往的和解，也是全镇人心照不宣的呵护。很多作品中，特立独行的主角终会融入主流，轮子却不必如此。他活在平行时空，活出了自己的价值，而他的善良与纯粹，本就与山野的淳朴相连——无所谓融入，在小说的成人世界里，大家也各得其所，自觉为这个孩子创造着最踏实的快乐。他算不清价格，却能记住山里每户人家的位置；解不出数学题，却能用车轮画出乡村最精准的地图。智力或许不及常人，可他对事物的通透、对白旗的责任、对他人的情义，都被编织进每个日常，包裹在整个村镇的巨大善意里。

    记得和薛涛讨论初稿时，我们为“轮子到底能数出几个数”以及“二以上是不是就等于很多”这样的问题反复推敲：设定他数不出三以上的数字，却要让读者感受到他对数量的理解并非空白。这种模糊却精准的表达，恰是智力障碍者特有的感知方式。我们最终明确：轮子的计数停在“二”，但“二”在他的语境里是弹性的，既是数字的终点，也是情感的起点。在打磨图文呈现时，我们一致认为插图不应是文字的附庸。内文插图采用渐进式色彩：开篇用单色，随着轮子骑车走过四季，画面逐渐渗入暖色调，到终章从素到彩的渐变，恰似轮子的世界在自行车的引领下，从单调走向丰饶。

    自行车从书中飞驰而过，那清脆的声响里，有轮子的成长，有乡村的脉动，更有薛涛用文学为平凡生命写下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