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钟越海，听音传火

    ■王立刚

    葛兆光先生毋庸置疑是当前国内史学界的黄钟大吕，每有新著，必会成为业内焦点。这个七月，他的《余音不绝：接着讲宗教史》刚刚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上半年我社虽佳作频出，但我个人觉得最值得向广大读者挚荐的还是此书。

    卓越的人文学者，如美酒沉香，历久弥醇，葛先生的可贵之处在于从不故步从不封闭，对于新史料、新方法的吸收，不减当年，所以过了古稀之年，还能频有新说，如大岳之上，草木竞发，蔚为壮观。

    在《余音不绝：接着讲宗教史》一书中，让我印象最为深刻的是以下四点。

    其一，重建中国宗教发展的真实语境，或者说，改变以前国内研究的“语法”。作者试图打破两道学术藩篱，一道是对于宗教的唯心—唯物的二元论的过时框架；一道是仅仅把宗教视为一种文化现象，从而只在教义学、哲学、文学里面兜圈子的定位。作者希望能将宗教重置于更为真实的社会网格之中，比如政治制度、族群、地域网络之中去，不能只从“外部”观察宗教，还应该采取一种从“内部”带有沉浸体验式的研究视角。比如通过继续陈寅恪关于“天师道与滨海地域”的研究，揭示天师道兴起与外来文化（如佛教、海上贸易）的关联，打破“本土宗教封闭发展”的旧说。

    其二，打破学科壁垒，回应国际研究的新方向。其实上面已经提到，打破旧有框架，建立新的研究“语法”，必然意味着打破学科壁垒，让宗教置身于多学科的视野之中。比如，将宗教史和政治史、艺术史、社会史相结合，比如对日本学者黑田俊雄“显密体制论”的借鉴。葛先生近些年大概是感于新清史的冲击，也在实践从周边反观中国的方法，比如他研究朝鲜和越南入华使者的行记和文献，等等。

    其三，接续百年前民国学者的道路。从1920年代新文化运动到今天，正好一百年出头，20世纪上半叶灿若群星的大师扎堆涌现，然而由于各种原因，我们对这些大师的学术遗产并没有充分地继承和推进。“接着讲”和“照着讲”本来就是冯友兰先生在1930年代提出来的，这个思路不仅适用于中国哲学，其实可以推广到所有中国传统知识系统的现代继承问题。葛先生再次将目光投向一百年前，接续陈寅恪、陈垣、胡适等大师学术遗产，试图听到时光旷野中他们渐渐消散的“余音”，以此余音，以图将来弘而广之。现代中国学术主体性之建立，不可跳过民国学术的一座座高峰，慎终方能追远。

    其四，瞻前顾后，仰观俯察。谈起宗教史，学界对多年前葛先生横空出世的《中国禅思想史》仍印象深刻，而这本书葛先生又回到宗教议题，但气象更为磅礴。不仅在文献方面多有新的拓展，话题也从佛教扩展到道教以及民间信仰，而视野和方法的升级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同时葛先生不仅关注周边学科和域外研究，以及作为学术史的建构者和讲述者，对百年前学术价值的再思，更为可贵的是对当下学术现实的省察。他呼吁厘清将“国学”“宗教”这些概念政治化的趋势，检讨以往“宗教是否进步”这样的话题设置，代之以“宗教如何参与中华文明之建构”，等等，都体现了一位人文学者的清醒和批判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