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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华读书报 2025年07月09日 星期三

    周作人怀人散文琐谈

    《 中华读书报 》( 2025年07月09日   14 版)

        ■朱航满

        《周作人怀人散文》是周氏文章的一个选本,买来已经好几年了。近来重读,感觉周氏的怀人散文大体可分为三个阶段,早年他写的怀人散文,如《关于三月十八日的死者》《青年朋友之死》《关于失恋》等,都是借怀人而有批评意味的杂文,这些文章多短小活泼,绵里藏针,是启蒙者的声音。中年时期是周氏散文的成熟期,在怀人散文方面,颇有几篇佳作,其中以“纪念”为题的几篇,《志摩纪念》《隅卿纪念》《半农纪念》《玄同纪念》等,均为怀念失去的同道,也是他最为看重的友人,其作多沉郁顿挫,文情俱胜,令人唏嘘;再有写于鲁迅去世后的两篇文章,《关于鲁迅》和《关于鲁迅之二》,其文静水流深,亦是研究鲁迅重要的史料;还有《记太炎先生学梵文事》《记蔡孑民先生的事》两篇文章,所谈也是周氏非常看重的前辈。第三阶段的怀人散文,则多作于周氏晚年,分别见于《亦报》专栏和回忆录《知堂回想录》,这一时期最为有代表的是周氏所写的一组《北大感旧录》,叙旧谈往,负暄琐话,影响亦大。

        读周氏怀人散文,最感性的印象是周氏作此题材文章,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其他人很难替代。周氏作为白话散文家,身处大变革时代,经历晚清、北洋、民国、抗战、新中国等多个时期,又留学东洋,就职北大,参与新文化运动,就任伪职,身份地位之特殊,眼界视野之宽阔,学识水平之深厚,结交名流之众多,都是多数同期文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更为难得的是,除了兄长鲁迅,他与同乡前辈蔡元培,北大同事胡适之、钱玄同、刘半农,也是关系甚密。这些文章皆以亲历亲见为内容,诸如谈鲁迅的两篇文章,就声明是他所知道的鲁迅早年情况,故而颇有价值。尽管如此,周氏怀人散文并不算多,可以看出是他经过反复斟酌才选定对象和予以写作的,因而读其怀人散文,似可隐隐感受到一种孤傲之气。这些怀人散文,除去早年他写的一系列关于俄国诗人爱罗先珂的文章外,均为怀念逝者的纪念文章。诸如胡适之这样的民国名流,周作人晚年在写及时,就有这样的说明:“今天听说胡适之于二月二十四日在台湾去世了,这样便成为我的感旧录里的材料,因为这感旧录中是照例不收生存的人。”

        以上这些文章之外,还有几篇特别的怀人散文。如周氏为女儿周若子所写的《若子的病》《若子的死》《再记若子的死》,是三篇特别的文章,其中有怜惜,有哀叹,有愤怒,隐藏着丰富的情感。周作人研究儿童文学,这三篇散文写女儿的病与死,细微而生动,令人读来倍感心酸。三篇散文有延续,有补充,是现代散文史上的名篇,也是一个文人对于一起医疗事故的声讨。《若子的死》其实只有一句话,后面的两段记述作为注释,乃是对于其女从发病到去世的简要记录,可见周氏心情之悲愤。《再记若子的死》,算是对《若子的死》未写完内容的补充。《若子的死》作于1929年11月26日,此日日记有记:“上午十时若子出殡,送至广通寺,送客共七八十人。二时回家,光甫、废名同回。饭后去,晚九时睡。”第二天日记又记:“至东方印若子照相(八月十七日一四三号)二打。”12月19日,若子去世一个月,周作人在日记中写道:“夜想起一月前若子尚在人间及临终事,不禁泫然。”第二天,系若子忌日,全家去寺中诵经,22日又记:“在家终日无事,怅怅无所之。”

        查周作人日记,周氏作文,一般并不多写相关情况,甚至连文章名也不体现,多以“作小文了”记之,但《半农纪念》《隅卿纪念》《玄同纪念》几篇,则大不一样。《半农纪念》作于1934年11月30日,刘半农1934年7月14日去世,周作人在文章中写道他1934年7月15日到日本东京,7月20日晚见到梁宗岱和陈女士,这位陈女士说她在南京报纸上看到刘半农去世的消息。在确认消息后,周作人在文章中写道:“我们将离开北平的时候,知道半农往绥远方面旅行去了,前后相去不过十日,却又听说他病死了已有七天了。世事虽然本来是不可测的,但这实在来得太突然,只觉得出于意外,惘然若失而外,别无什么话可说。”在7月21日的日记中,也就是听闻刘半农去世的消息的第二天,周作人写道:“晚饭后由耀辰送往日华学会暂住。闻沉樱女士沪报载半农已病故,似非谣言,为之怃然。”日记中写到的沉樱女士,原名陈樱,1934年赴日本留学,后与诗人梁宗岱结为夫妻,可以判断应是文章中写道的陈女士。但文章与日记中所记细节略有出入,很可能周作人在写作此文时,凭借印象而没有查阅日记。

        《隅卿纪念》作于1935年5月15日,距马隅卿离世的2月18日,将近三个月时间。去世前一日,周作人还与马隅卿同游琉璃厂,文章中也有详细的记录,与周作人2月17日和19日的记录基本一致,不过19日的日记,已经是追忆逝者了。2月19日的日记写道:“晚十时后,淑周电话云隅卿在北大上课以脑出血移协和医院,同丰一乘汽车往视,十一时至,云已故。回至小甜井一看,建功、斐云、淑周、光甫均在。十二时回家。”又写:“作一联挽隅卿云:月夜看灯才一梦,雨窗欹枕复何人。乙亥十四日同游厂甸,晚又观剧,次日外出看灯,隔一宵即去世矣。”2月20日的日记写道:“下午二时同丰一至协和看隅卿大殓,五时倾返。”2月21日再记:“上午写挽联。”“三时半同信子、丰一、二乘汽车往观音院,隅卿接三,信子等即回,独留至五时半始返。”如此详细记录一位友人的离世,除去钱玄同,就只有马隅卿了,可见两人关系的非同一般。周作人作此文,颇能在平静中写出世事无常的哀伤。值得留意的是,这篇文章于5月15日写出后,5月16日他到北大上课,交给沈从文,三天后,便由沈在《大公报》副刊刊发了。

        《玄同纪念》写于1939年4月28日,距离钱玄同去世的1月17日,整整一百天。周作人在文章开篇写道:“玄同于一月十七日去世,于今日百日矣。”这样作文,乃是极有仪式感也。1939年,对于周作人来说,是非常特殊的一年。此年元旦,周作人遭人枪击,幸躲过一劫,随后的1月20日收到伪北大的聘书,故而这篇文章颇能窥得周氏此刻的心境了。周作人在1月17日的日记中写道:“晚得钱太太电话,知玄同于六时发病,九时乘汽车同丰二至德国医院一看,似已无望,十时回家。七日前纔来谈,昨又来信,忽尔溘然,令人悲痛。次日电询少铿,云十时倾已逝去矣。”相比刘半农去世的“为之怃然”,马隅卿去世时的“隔一宵即去世矣”的感慨,到钱玄同,则是“忽尔溘然,令人悲痛”,其情感之沉郁,可见一斑。1月18日周作人作挽联,但表示“不甚惬意”;1月19日终于写成挽联,认为“尚可用”,后又改一词才算定下来。此挽联在后来所写的文章中有录,此处不再抄写。1月20日周作人写挽联,21日将挽联送去祭奠,同日日记特记:“上午同信子乘汽车往医院,查血压152/85,看启无。”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

        《玄同纪念》最初刊发在《实报》1939年5月26日,取名《最后的十七日——钱玄同先生纪念》,记录了钱玄同去世前的十七天,也就是从此年元旦遇刺客到钱玄同去世的十七天时间,可谓别具意味矣。这十七天中,日记记载1月3日记有钱玄同来信,次日周作人回复;1月10日,钱玄同来访,“以东京印《文选》一卷赠之。”1月12日和16日,周作人均寄信给钱玄同,但16日周作人的回信,钱已不能看到了。此文写来,对于周作人也是颇为艰难,并不像他以往作文的一挥而就。4月20日日记有记:“久想为玄同纪念作文,今日决心下笔,乃思索久之仍中止,拟暂且不有所陈说也。”4月27日又记:“为玄同纪念写小文,未了。”4月28日再记:“写小文了。”一篇并不算长的纪念文章,从起念到完成,用了三天时间,这在周作人也是少见的。5月3日,此文又经周作人重抄一遍,日记中还郑重写道:“计二三八三字。”真可谓字字情深矣。5月31日日记还写道:“上午丰一为携来燕大《文学年报》之小册,系前作纪念玄同文也。”此文在燕京学报再次发表后,周作人分赠江绍原、汤尔和、钱稻孙等友人,可见重视。

        《周作人怀人散文》失收两篇文章,一篇为作于1943年3月15日的《怀废名》,一篇为作于1943年4月19日的《先母行述》。前者刊于此年4月16日出版的《古今》杂志第20、21合刊。周作人很少写怀念在世人物的文章,这篇怀念弟子废名的文章,颇显特别。此文开篇引用了周作人1937年11月末所写的一篇废稿,很短,文白相间,亦名为《怀废名》。相隔五年多的时间,周作人忽然旧文重作,可见心情苦闷之一斑。查周作人日记,1943年3月13日有记:“上午写小文,拟予《古今》。”此“小文”应是这篇《怀废名》,而文末所注的3月15日,应是重抄修订的时间。《怀废名》写得举重若轻,把他与废名的交往,以及对废名的评价,乃至废名的掌故趣事,都一一写出来了,既细致全面,又风趣十足,也是周氏记人散文上佳的代表作。或许因为周作人后来还作有一篇《先母事略》,编者考虑内容有所重复,故删去《先母行述》一文,但这是两篇完全不同的文章。《先母事略》收在《知堂回想录》中,追忆旧事,娓娓道来,读来有种淡淡的温情,而《先母行述》则是一篇悼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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