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国兴
张立宪主编的《读库》已迈入第二十年,正式出版一百余辑。
在创办此杂志书(Mook)伊始,他倡导非学术、非虚构、非专栏的中篇叙事文本,有趣、有料、有种,要细节、要故事、要人物。
作者方面,他着眼于那些网上搜索不出来或是没有多少搜索结果的人,确定他们更应该成为资讯的源头,而不只是信息的下一级传递者。
他在《已知和未知》一文中写道:“发现挖掘新作者,开发他们的市场潜力,是一本图书更应该做的事情,把读者对他们的认知培养起来之后,再贡献给其他报刊;而不应该是反过来瓜分资源,抢占稿源。”
这些理念,从《读库0600》开始一以贯之。此辑对编者来说是演习,对作者来说是样品,对读者来说是试刊。这次试验,埋下许多伏笔。如头题《谁在那边唱自己的歌:台湾现代民歌运动三十年》,精编自公路当时出版无门的书稿。随后,《读库0602》《读库0603》又摘编其《几个女生的欢喜悲:台湾校园歌曲三十年(上)》《几个男生的旷古情:台湾校园歌曲三十年(下)》。几经打磨,2007年9月,她的《遥远的乡愁:台湾现代民歌三十年》由新星出版社出版,也拉开《读库》刊发作品出版单行本的序幕。
据不完全统计,至今为止,《读库》延伸出的单行本已逾百种。其中,读库出品的有十余种,只占十分之一。
2015年,读库与罗辑思维合作发行“月半读库”系列,每月一册,有已出品种的位移,如《钓客清话》《达斯·维德本纪》;有已刊作品的整合,如《破案后》《绘画当为奇迹》。
此后,读库出品的单行本渐成规模:王南的《万神殿堂》,发表于《读库1303》,2015年3月出版同名单行本,拓展出“建筑史诗”系列十二册(规划二十四册);刘勃的《商鞅黑洞》《魏惠王的野望》《齐国往事》,陆续发表于《读库1005》《读库1103》《读库1105》,2015年8月出版单行本《战国歧途》,拓展出“青春中国史”系列四册;朱石生的《天花旧事》《巴斯德的故事》《知与名的奔突》,陆续发表于《读库1605》《读库1704》《读库1706》,2020年1月出版相应单行本,拓展出“医学大神”系列十二册……
更多的单行本,是由同业推出的。
绿妖的《如果可以这样做农民》,2016年6月由青橙文化出品、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其前身,即《读库1402》《读库1403》《读库1404》连载的《果蔬吟》《稻米歌》《阡陌行》。
这一系列,是张立宪蓄念已久的收获。
2011年11月5日,在《读库》六周年读者年会上,谈到占据《读库1104》三分之二篇幅并引发争议的“小革命”专题,他说,相较其他文章,它不够好看,也不够解渴,里面介绍了二十一个领域,其实有六个就足够,效果可能更好,但它是《中国时报》连续做了好几年的专题,便整个接受它和它的瑕疵,它不可逆,不可能往回找了。
但显然,他对此耿耿于怀。2013年11月9日,在《读库》八周年读者年会上,他透露,那年有机会执行大选题时,他将原定的资源枯竭城市这个题目放到旁边,先做了台湾现代农业,因为相比前者,后者给我们的启示和警诫作用更多。绿妖采写的这三篇考察笔记,专注于台湾现代农业的前世今生,宏观与微观兼具,客观与主观并行,可谓“小革命”的升级版。
相对集中的单行本,由磨铁图书旗下铁葫芦出品、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姜淑梅的《乱时候,穷时候》《苦菜花,甘蔗芽》,2013年10月、2014年8月接连面世;马宏杰的《西部招妻》《最后的耍猴人》,2014年6月、2015年1月接连面世;秀英奶奶的《胡麻的天空》,2015年5月面世。
马宏杰的《西部招妻》系《西部招妻》《刘祥武相亲记》二文组合版,《最后的耍猴人》系《耍猴人江湖行》一文增补版。张立宪说,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读库1401》中的《刘祥武相亲记》内容还要更全些”。
这几种单行本,皆由陈亮策划编辑。他认为书的名字很重要,对同一作家的系列书,尽量避免偷懒省事地以“一”“二”“三”等来命名,而是做成每本不同的感觉,以便营销推广。《苦菜花,甘蔗芽》之名就是他起的,取自姜淑梅六十二岁时写给长女艾苓的诗句:“根是苦菜花,发出甘蔗芽。”此名与上一本在结构上相似,有延续性,也有新鲜感。
陈亮还分解原文长段,使其更为明朗。他认为在北上广这种生活节奏快的都市,人们没有那么从容,适当多分段,便于阅读,易于理解。
因有《读库》发表之缘,一些作者出版单行本时,便约请张立宪推荐或作序,但多被拒绝。
艾苓的《咱们学生》《毕业生》《非走不可的弯路》,先后发表于《读库1403》《读库1603》《读库1605》,2016年7月由山东画报出版社出版单行本《咱们学生》。
《咱们学生》当年发表后,引起读者热议,2014年11月1日,在《读库》九周年读者年会上,还让白岩松与张立宪讨论一番。张立宪说,这些双非高校学生是大多数,他们的故事更具标本价值。
出版社编辑原有意将两人对话印在书上,艾苓便征求张立宪意见。他回复:“恕我直言,不要往封底上放这些文字,这是属于书之外的内容,对真正的读者没有说服意义,并且显得很低级。”
郑嘉励的《墓志》,发表于《读库1602》,2016年6月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单行本《考古的另一面》。
《墓志》发表时,张立宪提炼的导语为:“我是一名考古工作者,上班也就等于上坟。”后来,这句话意外破圈,广为流传,后半句被上班族精简后,用以调侃自己每天忙忙碌碌、食不知味的职场生涯。因此,《考古的另一面》受到极大关注,2020年4月修订再版,书名更新为《考古者说》。
在修订版自序末尾,郑嘉励写道:“书稿完成后,依照惯例,本该向名家求序,以高身价,遂请《读库》编辑老六(张立宪)老师赐序。张立宪说,‘不要找人写序,不论是我,还是其他什么人。做一本只属于自己的干干净净的书。书中最好都是自己的文字,他人的意见,只能在书本之外呈现’。我从善如流,故自序如上。”
张立宪曾经感慨:“这是我最大的骄傲:《读库》所拥有的智囊,其阵容豪华到令许多泱泱人众的杂志社、出版社相形见绌。这些人中,有可尊敬的师长,有享盛誉的名流,有生活中一日不见不欢亲若兄弟的相好,有相隔千里素未谋面的君子之交。”
比如身份多元的杨葵。作为作者,他的《老楼的老人》《农展馆南里10号》《我和我的作者们》《一份书账》,分别发表于《读库0604》《读库0702》《读库1001》《读库1404》。
2006年,张立宪在《读库0604》摘要中写道:“杨葵先生的《老楼的老人》一文,写的是一群中国文人的生活片段。这篇文章的编辑,为我留下了极大的遗憾。一直等到《读库0604》出版,我才意识到,应该加上副标题,《老楼的老人:虎坊路甲15号》,这样才好。加上《读库0601》中的《名剧的儿女们:东棉花胡同39号》,以及已经约人在写的‘朝内大街166号’‘帽儿胡同45号’等等,写的全是侧影、侧面、侧记,等积攒得多了,岂不也是另一种文化地图?”
2010年4月,杨葵的《过得去》由理想国出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他将《老楼的老人》更名为《虎坊路甲十五号》,连同《农展馆南里10号》《我和我的作者们》编入此书,间接弥补张立宪的遗憾。2014年10月,他又将《一份书账》编入《坐久落花多》。
作为编者,杨葵不时向《读库》荐稿,并促成单行本出版。
张梅的《家师逸事》及其续篇,发表于《读库0606》《读库1202》,同名单行本2014年1月由博集天卷出品、甘肃民族出版社出版。在自序《如是我闻》里,她写道:“杨葵是最早看到这些故事的朋友,因为他的鼓励,使我有动力记录了这么多年,也由于他的推介,张立宪在他创办的《读库》杂志书上先后两次发表了部分章节,并将一些读者反馈传递给我。”
2014年春天,杨葵作文《不负如来不负卿》,从上一年他圆满完成的三本书,及一位好朋友的评论说起:“《观待与割裂》是赵跃辰老师对三部佛教经典的讲解,《家师逸事》是记述一位藏传佛教导师的言论及行止的随笔集,《危险》是陈幻的长篇小说,陈幻和我是夫妻。两本佛教书,一本与爱人有关,所以,‘不负如来不负卿’。”
其后,他宕开一笔,详述另一层“不负如来不负卿”。他描摹国情之下出版工作者的抱怨心理,进而反思:“我为真正想做的事情付出了多大努力? 问完就不好意思再怨了,闷头去做吧。”他提及,《家师逸事》题材涉藏,审查过程极其漫长,前后游走近十家出版社,耗时近三年,费尽周折。“面对如此‘危险’的局面,去努力,我做到了。”此书上市后,不少读者反馈,像上了一堂藏传佛教的私塾课,收益良多。有人出于喜爱一买几十本,分赠亲朋好友。某位竟然直购五百本。
他坦承:“我只是一个编辑工作爱好者,看到好的书稿,就忍不住找出版机构游说,寻求他们帮助,促成出版,让更多的读者能分享到我真正喜爱的书籍。”虽无名利,且须付出精力与金钱,但他乐此不疲。“我没别的本事,只有编辑工作还勉强称职,更万幸的是我还热爱这门工作。利用自己所能,努力实现一些心愿,我从中得到快乐,这‘资产’着实不小,也确实‘无形’。至此我可以最后陈词了——多说无益,尽所能脚踏实地去做,这便是‘如来’;在此过程中,每一个帮助我的人,都是那个‘卿’。”
杨葵此文,呼应张立宪2006年在《重新出发,不再想他》一文里所言:“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件事情是靠生气、骂人、诉苦、抱怨而得到解决的。我们不要满足于到最后只是说‘我付出了,我尽力了,我问心无愧’,而应该致力于最终能够说出‘我做到了,我做成了’。”
2011年6月,在《读库》首届编辑魔鬼训练营落幕之际,张立宪说,这个行业之所以令人热爱,就在于它既清晰又模糊,既温暖又残酷。而对于这个时代来说,读者欠看的好书太多,编者欠出的好书太多,作者有待去挖掘的世界级选题太多,生存空间和成长余地都大得惊人,无论如何不应该懈怠或绝望。两年后,在《读库》八周年读者年会上,他又说,虽然当下拥有的记录手段最多,但产出却是最少的,这个靠他一个人做不了,需要借助大家的自觉。
《读库》延伸出的单行本,是新世纪出版从业者良性互动的成果。
在读库出品的《绘画当为奇迹》后记里,作者李树波写道:“艺术其实是由无数个观看的片刻组成。所谓‘绘画当为奇迹’,没有你我,奇迹也不复存在。”
出版同样如此,不仅是作者与编者的事,也是读者的事——经由读者的购阅,出版才得以繁荣,作品才得以重生乃至不朽。每一位读者都是出版的接口,自身的积极参与必会促使阅读生态的提升,谁也不要看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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