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马清水河》蕴含的人文精神

    ■李德宽

    《牧马清水河》是一部散文集，其中多篇文章在《读书》杂志发表，作者杨占武把多年创作的作品集合成册出版。本篇书评早萌初衷，却迟迟不敢下笔。一是这部散文集内容跨度大、叙事工具巧、感染力度强、思想内涵深，要想体悟故事意蕴并非易事；二是我的专业立足于整体性和比较，总想在作品散漫标题中寻找主线主题的参透之得，需要花费时间。通过长时间揣摩，感触到散文集蕴含的人文精神与人文资政的灵魂脉动。

    中国文学起源于《诗》和《书》，型塑“韵文”和“散文”的源流，中国文学出现伊始就携带着人文精神和人文资政，这种人文精神人文资政，由人类轴心时代东方圣人孔子整理定型忝列六经而拥有正统与崇高地位，使文学中的民本主义经久传送，成为持续不竭的中国文化精神和文学主流。《牧马清水河》蕴含的人文精神人文资政，正是这种价值和主流的当代回响。

    清水河，在中国水系分布地图上只是黄河的无数条支流之一，事实上清水河不知名，西北甚至宁夏许多人并不知道有这条河流。但是，这条河流在古代西北内陆的政治、军事、民族乃至民生方面，有着难以形容的重要性。作者就是从清水河小标段出生成长起来的地方政治、学术和文化名人，被地景自传所造就又反身对景观自传进行自我撰写。这部走廊地景自传，用地理学家萨缪尔斯的话说，是“彻头彻尾、永恒地充满着斗争、紧张和辩证冲突”。而这种自传和对自传的反身撰写，隐身处的那种人文精神和人文资政，饱含着对于作为中国三大贫困片区苦难民众的“惨怛”情结，这种“惨怛”情结取源于“诗”、孔子和孟子的“不忍人之心”“不忍人之政”，是民本主义人文精神和人文资政的原型。但是，把贫困片区苦难民众嵌入所在走廊地带生态景观自传里讲述和书写，在古典时代的人文精神人文资政中复现其中的生态本根，从而对接到脱贫壮举后续发展路径的择向问题之上。使《牧马清水河》既植入辩证冲突又超达在其外，显示作者对书写地景和伴生人群生存事态的悲悯、共情和超离的情感关怀与理性的路径标向。

    《牧马清水河》分出四个单元模块，前两个模块主要通过怀古聚焦陇山山脉至清水河走廊山丘沟谷游牧群落的历史碎片。游牧部落作为最早在那里生存的人群，由于他们的文字出现较晚没有完整的历史记录，只在与农耕文化构造的城乡聚落格局对接和对冲激烈事件刻板化模式频发之后，才被他的邻人记录下来，信息碎片化是其突出特点，正是这个特点使人们得以想象、揣度、拼接和读解。作者通过收集正史、历史地理、方志、古人笔记、诗词等文本信息，对碎片信息完型，勾画出有史以来游牧部落在清水河—陇山走廊的生存状况，包括西戎、乌氏倮、氐、羌、匈奴、鲜卑、柔然、铁勒、突厥、吐蕃、吐谷浑、回纥、党项、色目人、蒙古人、回回人等等。与地方史学模式不完全相同，作者描述的牧业群落，加载了地名学和语言人类学的工具，使其散文中描绘的山地河谷游牧部落的生活更加真确和别开生面，有着感知可达的贴近、地名考古的新鲜，牵引读者刨根问底非要反复阅读才能把一种豁然开朗的求知之欲、新知之证收入心底。这是否该书出世即入畅销榜的原因，未经实证检验不可猜测，但是一本好书，一定有另辟蹊径而增加新知的特点确是共性。

    散文集的后两个模块，作者视域转向当代清水河山川景观自传里的人类生存命运，生态环境和人类命运贯穿在12篇美文的字里行间。

    清水河山川和民众共同跌入窘态，给读者印象最深的是水窖、窑洞、饲草和气味四个直观画面和意象。这些散文，都是作者亲身经历，情感震撼力度强烈，作家却用平实质朴的语言进行呈现，仿佛是一个披着白黑斑驳老皮袄的放羊人，叼着一根旱烟，慢慢讲述遥远的故事。越是平实话语里动人心魄的撞击，越能撬开读者的心灵，使之跟着故事里的悲伤沉沦不已。文字裹挟着的通感魔性可以毫无知觉地从眼睛串入鼻腔，突涌的酸楚直令身姿呆立，读不下去、又忍不住要读，从心灵深处颤然共鸣。

    我们发现，作品前两个单元对清水河—陇山走廊古代牧马民族的亲生态生计方式叙述是作者“前置”的一个坐标点，以与逆生态的农耕生计方式作出反差，使人们深切感悟逆生态造成的生计窘迫和贫困。而在游牧清水河和拓耕清水河反差点上，后者的致因则是封闭困守的刚性，从而揭示自由流动和囚牢困境的两种制度对人类和生态的不同影响。以此拓展在政府脱贫的推举之手和市场的拉动之手接续过程，对当地人群和生态景观巨变的沉思。

    这是作品触及的“三轨依赖”及其超越古代“惨怛”的深意所在，也是反贫困和生态生命“惨怛”的人文精神和生态精神并行和谐的地球人类的普世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