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三野记者的战地日记

    一千多个难忘的日 日夜夜，七百多篇日记，作者沈如峰以一个随军记者的眼光，真实记录了解放战争中的华野、中野一线战士们南北转战的艰险辉煌，这重压、重负、重责、重任之下的大大小小的战役和战斗，如实反映了这期间的各种历史细节，从一个亲历者的视角展示了解放战争的艰苦卓绝、局势转折和必胜结局。

    1947年9月18日

    早晨太阳才出地平线，我到大堤上散步。一架敌机在500米左右的低空，啸鸣着从头上削过，连机师的头脸都看到了。

    我往草丛中一闪。敌机一直飞到寿张城上，来回旋转，然后俯冲下去，一阵黑烟升起来，然后传来机枪和炸弹的巨响，老百姓又遭殃了。敌机旋即转身沿大堤向东北急飞而去。经验告诉我，那是向渤海飞去的。近来敌机很猖狂，每天有不少的机群向北，向渤海大后方飞去了，渤海人民又遭殃了。但人民是不会害怕的，人民只会更愤恨。

    渤海还住着我的爱人，她现在也处在敌机的威胁下，愿她平安！每当飞机向北飞时，我就这样默祷。

    9月19日

    电台上收到消息，东北又歼敌一个师，这说明东北的反攻也开始了。陕北又歼敌一个旅，这将紧紧拖住胡宗南的后腿，使其进退两难，无法南援。胡宗南在占领延安后，就给自己定下了死刑，他最后必然全军覆没，一兵一卒逃不出解放区的。他现在被困在陕北山区，如果要南援（中原），也得行军20天才能到，但这是不可能的。

    9月21日

    看完了《鲁迅杂感选集》。我的重点是体会鲁迅对社会问题的深刻分析、思想方法，以及他坚定的立场、对统治者黑暗势力尖锐的态度，我确是得到了一些帮助。譬如，前天我们谈起苏联产生了许多伟大的战争文学。我们在这次自卫战争中，同样有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但没有能够写出来，很觉遗憾。有同志分析：“由于中国的先天不足，所以没有写出来。”我明知这是一种近视的片面的看法，包含着一种轻视自己的消极成分，但我也没有充分理由来反驳，只说中国的作者还未能与战争实际结合，形成了文学与实际斗争的脱离，但也未抓着问题的深处。鲁迅分析说，一般在新旧斗争时期的文学的发展，要有这三个阶段：（一）革命行动未起之前，这时候文学，就显出了革命快要到来的象征，作品很多，大多数是暴露旧社会黑暗，申述革命理想的；（二）到第二阶段便没有文学了，因这时是革命的实际行动时期，大家忙着战争，打倒统治者，所以都没有空闲来写文学；（三）革命胜利以后，人们要感激和歌颂那些在战争中流血流汗的人们，于是文学又热闹起来……我仔细一想，我们现在正处在第二阶段。这是深刻而简明的分析。

    看了鲁迅的杂文，告诉我对于一个问题的分析，必须要有老实的态度，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要全面深刻，否则就少发议论。

    9月23日

    近来看到一些同志为了微小的不如意，而让苦闷桎梏自己，我很担心，长此下去，对个人对革命有什么好处呢？ 在过去，我在心灵上也常常会浮起“苦闷”的影子来，大都是在个人的理想、利益及工作问题与党的利益发生矛盾时。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妨碍着自己进步的，得不偿失的。

    一年的战争生活给了我很大的锻炼，在血与火的斗争中，我体会到阶级敌人的凶暴。为了打倒敌人，应该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利益，在这样尖锐斗争的关头，个人的一切还值得去计较吗？ 正因为这样，所以半年来的心境始终是愉快坦爽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愉快如故，虽然有时也会有些小的忧愁，不是严重的思想上的问题，只是情绪上起个小波浪，一闪就过去了。我体会，保持愉快和乐观，是会加强自己的工作效率的，人也热情而活泼了。一个革命者是应该让愉快来统治自己，苦闷是要克服排除的，苦闷是进步的敌人。况且在这伟大胜利的局面中，一切都充满着前进的朝气、胜利的希望，因此个人的前途也是充满光明的，还有什么事值得苦恼呢？

    但我还必须警惕自己，目前的愉快是在我顺利情况下产生的，现在工作很开展，有信心，上级有照顾，爱人很忠心地爱我，战争一天天接近胜利……这当然没有什么可以苦闷的了。

    但将来碰到挫折、不如意时也许仍会苦闷起来。那时候应该明白，苦闷是消极的，不能丝毫解决问题的，必须鼓起勇气去克服困难，这才是革命者积极的态度。

    9月25日

    打算帮助留守处做些工作，在休养中也可以给党尽一些贡献，革命者不能光闲着吃干饭。已与参谋长谈过，他意叫我到归队连去担任指导员，对伤愈归队的士兵做些政治教育工作。这里有6个连的归队人员无人管，我去正是“及时雨”。我同意了，将来就随着他们一起回到前线上去吧。

    已是三天阴雨绵绵了。晚上很冷，夹被是不中用了。今日要把蚊帐套在被子里，也许暖和一些。美国军毯已来了，但暂时还不能发下来。

    9月26日

    晚间起寒风，天空云彩飞奔，气候骤冷，穿棉背心还觉寒气入骨。到堤上散步，已有深秋时肃杀的感觉了。

    看完了苏联的《复仇火焰》（中篇小说），这是一部描写苏德战争时期，苏联人民在敌后艰苦奋斗坚持游击战争的小说。在患难的日子里，真正的英雄们都挺身而出，不顾艰险去挽救危局，没有一个人是站在战争的圈子以外袖手旁观的。书中一切，和解放区人民，以及今天自卫战争中的情景是很相像的。

    我看这书常常凝神静思，想从书中吸取苏联人民顽强坚决的意志力量，以及那种迎难不馁的精神。

    书中也穿插着爱情故事，护林人的女儿爱着上等兵阿列克谢衣。从这爱情的发展中显出人忠诚善良的天性，也说明战争中所有的爱情都不能以战前的常轨发展。阿列克谢衣在战时往往忘了爱情，虽然他平时常常想起自己的爱人。某些地方倒和我的情形很相似。

    9月27日

    清晨大雾，暗淡的星光尚在天空夹着忪惺倦眼，东方渐渐发白。庄内宽大的水汪里，像魔鬼似的雾气翻卷着升腾起来。柳树下的船渐渐模糊了，那小桥也看不见了。到大堤上，望见远处的河水像水晶色一般地在浓雾中闪耀，大堤一二十米外，景物都看不见了。这是今年第一次的雾，北方的雾来得太早。

    下午又下雨。今日送来报纸甚多，有好几种（《大众日报》《冀鲁豫日报》《渤海日报》《华东前线》《前锋报》等），遂集中精力看报。陕北《36团是这样消灭的》一文，写得很好，暴露了胡宗南部署错乱，部队士气低落。《华东前线》摘引《解放日报》“八一社论”中一句重要的话：“整个说来，这些现象已经不是表现为害怕革命的失败，而是表现为大踏步前进中的不够勇敢。今天所需要克服的，一般已不是防御中的困难，而是前进中的困难。这些困难一样会把有些人吓倒，束缚他们的精神意志，使不敢于胜利。”

    现在胜利的局面正在发展，我们的困难依然重重，这话应时时引以为警惕，作为前进中的“座右铭”。

    （本文摘自《我的解放战争：一个三野记者的战地日记》，沈如峰著，中央编译出版社2024年4月第一版，定价：88.00元）

    本版文字由燕婵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