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愁予

    ■王蒙

    得知愁予兄远行，一怔，此前已知道他的欠安，几天来反复温习他的音容笑貌，他的梅芳贤妻，他的孩子，他的美丽的错误美丽的诗心诗行诗语。

    他的霹雳雷霆一样的驾车疾行，从纽约到耶鲁。他的酒兴同于诗兴。干脆说明白，他是我的好朋友，非常亲近。他是当年的北京市立三中学的学生，祖家街上，我们家旁边，比我大一岁，一张嘴就是老友老同学。他的诗歌的世界有一种纯真和精微，陶醉而又洒脱。

    梅芳爱唱他爱听的《偶然》，也是我少年时代的歌。我们在北京、台北、青岛中国海洋大学、衣阿华、康州、纽黑文，也应该在春花秋风白雪与金门高粱酒杯边见面，谈的是诗、仁心、中国心、舒婷、中文教授、友谊、年羹尧。

    1998年我在康州的三一学院作一个学期的 presidential fellow，他和梅芳同时拿着澳大利亚软包装半只炮制好的羊肉来访，从我们家冰箱里找出炸油条小虾生葱等拌成湘菜，半只羊在电烤箱里烤了两个小时，其乐何如！ 后来我们的家里一个月内清真馆子的气味不散。

    他宁愿回台湾时住在金门。2012年3月，他在台北办事，得到我的发妻崔瑞芳去世的噩耗，他直接上了飞北京的飞机。

    是的，当然，有悲伤，有惋惜，有感喟，但是他的告别的消息同时使我觉得瓷实，铭感如金石，情义如薪火，金门得一知己足矣。我没有人生的任何空虚感叹，只有踏踏实实，只有笃诚可信，只有友谊千古，只有相信，仍然相信与愁予兄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