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大河》：特定叙述时空里的艺术呈现

    ■孙建江

    《小鱼大河》是我近年来阅读印象深刻，精粹、完整、有深度、肌理丰满的童话作品。

    简言之，这是一个讲述小鱼绝境自救的故事。

    作品的主题当然有意义，毕竟这是无法回避的现实存在。但这部作品最值得关注的是作者的讲述，也即作者在特定叙述时空里的艺术呈现。

    这个特定叙述时空是指作品的空间设置和时间设置。在作品中，小鱼困于即将干涸的水洼里，这是空间限定；小鱼的生命时长仅有短短八天，这是时间限定。故事讲述的难度在于，所有的故事发生都必须在特定空间和特定时间的双重限定中完成，而且还必须符合主人公小鱼及其伙伴们的物性特征。

    显而易见，这对故事的讲述者汤汤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自我挑战。

    作品中出现的童话角色有不少，除了小鱼、水洼，还有水白菜、小鸟、小青蛙、小蚂蚁、水蚊子、鳝鱼、大鱼、大河等。这些童话角色均与即将干涸的水洼紧密相关，或本来就在水洼中，或不幸冲入、落入、吹入水洼，或与水洼咫尺相隔。这些童话角色均非可有可无，每个角色均各司其职，均在各自出现的双重限定时空中推动着整个故事的情节发展。角色在作品中的出现看似偶然，实则必然，合情合理。角色物性特征各不相同，有的不会动，有的会游，有的会飞，有的会跳，有的会爬，有的会钻地打洞。而正是这些角色不同的物性特征及其行为方式巧妙承担起来了各自单元叙述功能的作用。

    水白菜是故事中的重要角色。她是水中生长物，本来就在水中。她与小鱼的交往很有意思。水白菜是小鱼的庇护所，小鱼被冲到即将干涸的水洼后，为了不被烈日暴晒，保存体力，延缓生命，常常躲在水白菜下面。同时，躲在水白菜下面，还能防止被鸟儿叼走。但水白菜又不仅仅是小鱼的庇护所，她还是小鱼的朋友。由于水白菜，小鱼开始知道自己正处于险恶环境之中。小鱼感谢水白菜为自己遮住太阳的灼热，水白菜却说不用感谢，“你很快就不会这么认为了”。还让小鱼少说几句，保存体力。因为在水洼里的一条大鱼已经不在了。他们越来越不安了，小鱼想回到大河。他问水白菜有没有办法，水白菜说“我想不出办法”。他问水白菜“怕不怕”，水白菜说“怕”。“但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怕。”“因为我不会动，也不会发抖。”“不会动”“不会发抖”正是水白菜的物性特征。在情节发展中，在角色对话中，水白菜的物性特征自然呈现。

    双重的时空限定，故事如何合理、有效推动，这也考验着作者的叙述智慧。在这个故事中，叙述的核心推动力是小鱼所言：“我要回大河去！ 一定要回去！”也即是说，所有的故事发展和情节走向均围绕此展开。

    故事从小鱼困于即将干涸水洼中的第三天开始讲起。这一天，小鱼从水白菜口中开始感受到了自己正处于险恶的环境之中，决心回大河。特别是小鸟出现，更加剧了小鱼的不安和恐惧。小鱼问小鸟自己要怎样才能回到大河，小鸟欲言又止“……再过几天你就要……”小鱼问“我就要什么”？小鸟说“就要……唉，我真不愿意说出那个字”，小鱼执意追问，小鸟只好说：“你就要死了，我敢保证。”于是，小鱼更坚定了回大河的决心。选择第三天开始讲起，突出的是小鱼内心紧张焦虑的过程和故事走向的不可预测性。

    “我要回大河去！ 一定要回去！”可是，怎么“回去”呢？ 能“回去”吗？ 这些都是未知数，都是问题。这样的故事安排，为故事的讲述增添了叙述张力。

    第一天和第二天，作者交待了小鱼为何从大河来到水洼和来到水洼后的茫然、无助、孤独。

    第三天到第八天，小鱼直面现实，开始绝境自救。只是，这个自救过程屡试屡败，希望总是遥遥不可及。

    小青蛙来了。“唉，小鱼，你真不幸，再过几天，这里的水就干了，你会死的。可我顾不上你了，我要跳走了……再见，小鱼，祝你好运！”小青蛙跳了几次跳不出去，后来小鱼让小青蛙先跳到自己身上，再从自己身上跳上岸，小青蛙终于跳出了水洼。小鱼虽然没有“回去”，但也有收获。“不管怎样，我亲眼看到了幸运，一只小青蛙的幸运，我还为这份幸运做过一点小事。幸运会降临到小青蛙头上，也会落到我脑袋上吧？”小鱼收获了信心。

    小蚂蚁被大风吹进了水洼。小鱼用嘴把小蚂蚁顶到了水白菜叶上，救了小蚂蚁一命。小蚂蚁爬上岸叫来了小伙伴，人多力量大，他们要把小鱼拖上岸，拖到旁边的大河去。他们在等一场雨，等一场让水洼的水涨起来的雨，水洼的水涨起来他们就能拖出小鱼了。可是，雨没有来。希望落空了。

    水蚊子出现了。水洼的水越来越少，小鱼想念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了。他托水蚊子捎“我爱你们”四了字给大河里的家人。小鱼趴在泥浆中，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他想起妈妈说过的话：“这世上的事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结局。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要提前放弃。”

    只是，故事至此，依然看不到小鱼生还的希望，也没有任何情节或细节暗示。小鱼究竟能不能回到大河？ 小鱼究竟能不能重获新生？ 一切都是未知数，一切都没有答案。而这，恰恰是作者的有意为之，恰恰是作者的精心设计和安排。最后的结果秘而不宣，放着，留着，悬着。谜底必须在整个故事的最后时刻揭晓。这是很高明的艺术处理。

    最后一天。小鱼拼命在泥浆里挣扎，两鳃灌满泥土，眼珠鼓胀，呼吸困难。为了寻找少得可怜的凉气和水分，他不停地往下钻，身体在泥浆中越扎越深……恍惚之间，他发现了一条鳝鱼在水洼下面挖的一条通往大河的洞。绝处逢生，他听到了“大河汩汩的召唤”。小鱼在最后一刻，终于迎来了生命的光亮。

    绝望未必就是生命的尽头。绝望中往往也伴随着希望。

    这是一个人生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