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文化上的思想

    ■邓友超

    思想是理性认识，是观念体系。思想的形成，至少要有丰富的实践、深刻的洞见和完整的体系。顾先生不到20岁就从事教育工作，当过中小学的校长，当过大学的院长、处长和校长，当过国内外学会的会长，更当过这些“长”背后从未换岗的携二三子从游的老师。大满贯的经历、全领域的涉猎、长时段的体悟、体系化的建构，成就了一位百科全书式的大先生。

    国家现在大力推动自主知识体系建构和学术外译，相继出版《顾明远教育思想研究》中英文版，无疑是教科社和教育学术的大手笔。

    顾先生“老于文章，落笔皆超逸绝尘”。该书选用了他1980-2018年间的著述。全书设计了12章，涉及教育的主要方面，由熟悉顾先生的11位学者以他者视角写就。这种书写方式的绝妙在于，既有“若离”的客观性，又有“若即”的准确度。

    作者呈现文本，读者赋予意义。我在拜读这本书时，时而读到的是一位智者的大道至简，时而读到的是一位思想家的深刻洞见，时而读到的是一位教育家的专业情怀，时而读到的是一位大先生的使命担当，时而读到的是一位知识分子的家国情怀……丰富的意义，想必源自文化的刻度。

    文化饱含知识，顾先生的教育思想刻有系统的学术知识。人类因教育而文明。人类的教育知识和思想粲然可观；作为独立学科的教育学也近400年。后续的教育思想只有建立在这些学术知识之上，才是真正的思想、真正的发展。离开了学术知识，研究就断了根，就少了循证的基础，就会沦为一种意见。教育学再也承受不起任何浮薄的喧嚣了。顾先生深于经术，自觉将自己的思想建立在已有研究和知识基础之上。在提出教育的本质是提高生命的质量与提升生命的价值这个思想时，顾先生既梳理了夸美纽斯等西方教育思想家关于教育本质的论述，又梳理了孟子等中国古代思想家的有关论述，从而找到了受教育者的思考进路。在提出学习兴趣、创新精神、终身学习等人的关键素质这个思想时，顾先生分析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人的全面发展思想。在提出学生既是教育的客体，又是教育的主体这个思想时，顾先生找来了巴拉诺夫等人的《教育学》。在提出世界高等教育发展阶段论这个思想时，顾先生研究了诞生于中世纪欧洲的现代大学，如意大利的波隆亚大学、萨尔诺大学，法国的巴黎大学，英国的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等。顾先生是比较教育大家，特别注重跟踪研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学会生存——教育世界的今天和明天》《教育——财富蕴藏其中》《反思教育：向“全球共同利益”的理念转变？》《共同重新构想我们的未来：一种新的教育社会契约》等报告，把自主知识和人类知识总合的关系处理得恰到好处、游刃有余。诸如此类，俯拾即是。

    文化对教育的影响极其深刻，顾先生的教育思想刻有对文化传统的扬弃。我国有百万年的人类史、一万年的文化史、五千多年的文明史。而且中华文明是唯一不中断的文明。与文明相伴，我国教育历史悠久。五帝名大学曰成均，三代设庠序以化邑。西周有六艺，东周有百家。春秋战国时期的世界被雅思贝尔斯称为轴心时代。儒家思想直到今天依然深刻影响着人们的教育观念和行为选择。自隋朝开始的科举制延续了1300年，把考试深深烙进中华文化。研究中国教育，不研究中国文化，是不可能彻底的。顾先生深谙于此，“教育有如一条大河，而文化就是河的源头和不断注入河中的活水，研究教育，不研究文化，就只知道这条河的表面形态，摸不着它的本质特征。”基于这样的认识前提，顾先生花了不少时间来研究文化。大家知道，现代化理论在建构时，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分析方法，就是区分现代和传统。顾先生非常注重对中华文化中的传统进行研究，区分传统教育和教育传统，研究传统教育与现代教育，提出了在他的思想中分量很重的教育现代化思想。传统有好也有不好。能够传下来并在今天依旧强烈影响人们教育选择和行为的传统更应该研究。顾先生的这个思想对于今天建构中国教育学具有重大意义。

    化，教行也，顾先生的教育思想已经刻入了时代的教育观念。任何一个知识分子都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理想。顾先生不仅是行走的参考文献，他的很多教育思想已经成了时代的教育观念。比如人人成才、教会学生学习、教育家办学、办好每一所学校、学校要办出特色、教师专业化、师范生免费教育、全社会推进教育改革、教育学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学科、技术对教育具有革命性作用、未来教育的逻辑起点是教育本质不是教育技术等。当然，最具代表性的还是那四句话：没有爱就没有教育，没有兴趣就没有学习；教书育人在细微处，学生成长在活动中。我相信这四句话顾先生是用了心的。“沛然从肺腑中流出，殊不见有斧凿痕。”看似大白话，实则大智慧。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尽显教育真谛，化为教育常识！

    顾先生是学术泰斗，文章气沉法严，思想一唱三叹。我学点皮毛，不成敬意！

    （作者系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