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兵学研究的重大收获

    ■陈曦

    孙武是我国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所涌现出的“伟大思想巨匠”之一，他所撰著的《孙子兵法》一问世便已傲然挺立于传统兵学的巅峰，成为该领域最高成就的代表。历代对孙武其人其书给予研究、应用所形成的孙子学，从战国一路走至当代，构成中国兵学研究蔚为大观的一条主脉。毫不夸张地说，掌握了这条主脉，便掌握了传统兵学的关键议题与核心题旨。由王珏先生主持完成的国家社科基金军事学重大项目《中国孙子学史》，针对这条主脉进行了迄今为止论述最详、涉猎最广、规模最大的研究。成果洋洋三百万言，共分为六卷，即先秦卷、秦汉隋唐卷、宋元卷、明代卷、清代卷与文献卷，由黑龙江人民出版社于2024年12月出版。这一巨著不仅是中国孙子学史研究的重大收获，更是整个中国兵学研究的重大收获，典型代表了新时代该领域研究者的开拓创新精神。

    概略而言，六卷本《中国孙子学史》主要彰显了以下四大特色。

    其一，能在中国兵学史乃至5000年中国文明史的宏阔背景上展开孙子学史研究。在全书的“序章”，作者便特别标明中国孙子学史研究的“核心任务”，是“根据《孙子》研究的演进轨迹,进行综览前后的历史考察,寻绎递嬗规律”。为了实现“综览前后”，该书做到了以下两点。一是非常重视“前孙子兵法时代”的研究。他们认为没有青藏高原就不会有珠穆朗玛峰，没有雄奇的上古兵学智慧高原，同样也不会有《孙子兵法》这部兵学巅峰之作。《孙子兵法》的具体成书过程至今无法复原，但兵家智慧自有其形成历史，研究者需将目光投向映衬这部兵学巅峰之作的上古兵学智慧高原，这应是孙子学史研究的题中应有之义。为此，在此书的“先秦卷”，作者特设“《孙子》思想之源蠡测”“《易》与《孙子》”“姜太公与早期齐兵学”等章，综合借鉴了考古学、人类学、文献学等领域的研究成果与方法，较为完整地勾勒了孕育《孙子》思想形成的上古兵学高原的诱人样貌，深入探索了“前孙子兵法时代”的诸多宝贵兵学成果。二是非常重视历代诸子学对孙子学史的影响与制约。比如在该书的“秦汉隋唐卷”，专门探讨了该历史时期“学术的综合化倾向与儒、道、兵思想的融合”；在“宋元卷”列专章“宋代新儒学与孙子学发展”，探讨了宋儒如何以变化了的儒学新教义影响和规范孙子学的思想走向；“清代卷”在研讨清代孙子学的理论发展时，能分别从“儒学化的重战、慎战观”“‘道’与‘仁政’的冲突与融合”“以儒家思想重置武经次序并重构兵学体系”三个维度，分析当时兵、儒两者深度融合的文化现象。这些都展示了本书作者极力打通历史隧道，通揽诸多思想流派，拥有十分开阔的理论视野。

    其二，能对《孙子兵法》在历代所产生的军事实践价值展开深入系统的研究。此书作者将历代孙子学史与历代战争史两者融合贯通，在充分掌握历代战争史实的基础上，全面考察了《孙子兵法》对历代战争的指导作用。早在2001年，由军事科学出版社出版的于汝波先生主编的《孙子兵法研究史》，虽已能对历代《孙子兵法》的军事实践价值给予研究，但该书毕竟属于孙子学研究的初创阶段，仅能对各个历史时期《孙子兵法》的运用情况给予简要说明。如该书仅用寥寥数句，介绍了西汉名将韩信对《孙子兵法》的运用，而在本书则能列专节给予深入阐释。作者引录《唐李问对》中李靖所谓“张良所学，太公《六韬》《三略》是也；韩信所学，穰苴、孙武是也”、何去非在《何博士备论》所谓韩信之学“出于（孙）武，是以能神于用而不穷”等，并充分利用《史记·淮阴侯列传》对韩信军事生涯的记述，详细分析了《孙子兵法》“攻守”“奇正”等思想，是如何被韩信在井陉之战中运用得臻至化境的。不止韩信，历代杰出统帅，如吕尚、赵充国、司马懿、曹操、李世民、成吉思汗、努尔哈赤、郑成功等对《孙子兵法》的活学活用；历代经典战例，如巨鹿之战、陈仓之战、夷陵之战、幽州之战、延州之战、黄龙府之战等所彰显的《孙子兵法》的具体指导价值，都在本书享有“专节”待遇，一一给予了麻雀解剖般的考察。正是通过详实可靠的史料与扎实有力的论证，此书细致梳理了《孙子兵法》军事理论与历代战争实践的真实关系，充分说明了《孙子兵法》在历代战争史上所产生的无与伦比的有效指导价值。

    其三，能对《孙子兵法》在历代所产生的非军事实践价值给予较为全面的阐释。于汝波先生主编的《孙子兵法研究史》明确指出：“《孙子兵法》的非军事应用研究，是指将《孙子兵法》的某些军事原则运用到军事以外的其他社会领域，以指导人类和平建设为目的的研究。如经营管理、市场竞争、医疗卫生、体育竞技、教学艺术、演讲技巧等。”但因篇幅所限，该书在这方面落墨较少。而本书则能将《孙子兵法》的非军事实践价值作为重要研究对象，先是在“序章”设立“《孙子》非军事运用的合理性”一节，指出“立足实际情况，灵活地运用《孙子》中的兵学智慧，这才是科学的态度”，反对“建构性误读”“割裂性运用”等，强调“运用《孙子》时要把握一定的尺度，不能背离《孙子》兵学智慧的根本原则”。不仅能从理论层面做出如此说明，本书还能费力爬梳各种非军事类文献，极力探讨历代孙子学的非军事应用情况。如在“秦汉隋唐卷”列专节描述了孙子学对商业经营、中医治病、武术博弈、文学艺术等不同领域的渗透与影响，引录的文献除了历代正史之外，还有《庄子》《抱朴子》《文心雕龙》《全唐诗》《中国历代围棋棋论选》等；在“清代卷”亦列专节介绍了《孙子兵法》在文学、医学、弈棋三大领域的运用情况，引录的文献则有《苏州文献丛抄初编》《万首清人绝句》《李渔全集》《隋唐演义》《荡寇志》《医学集成》《中医历代医论选》《兼山堂弈谱》《围棋文献集成》等。在《孙子兵法》非军事实践价值的研究方面，作者搜引资料之广、投入精力之多，由此可见一斑。

    其四，能对孙子其人其书的文献性研究做出更深更广的开拓。

    对孙子生平事迹、《孙子兵法》成书过程的考证，对孙子文献的整理与编纂，以及关于《孙子兵法》的目录、版本、校勘、注释、通解、翻译、辑佚等，构成了《孙子兵法》文献性研究的主要内容。关于这方面的历代成果十分丰厚，为《孙子兵法》的军事理论研究与非军事领域运用，奠定了坚实根基，提供了有效保障。此书因而将其视为重中之重的探究对象，史论各卷均能辟专章加以阐释，并做出了较之以往更深更广的开拓，这在对曹操、李筌、贾林、杜牧等“十一家注《孙子》”的阐释上表现得格外清晰。比如对曹操注《孙子》，作者认为其“开创了注释《孙子兵法》的新范例”“对《孙子兵法》版本流传产生了深刻影响”等；对杜牧注《孙子》，作者指出其最大特点是“甚博而详”，并进而从字句阐释详尽、征引古书广博、军事案例丰富、倾力阐释己见等四个方面加以论述说明。这些均持论有据，分析透彻，深化了该领域的认识。另外，为了扩展资料范围，夯实研究基础，此书的“文献卷”提供了宋、明、清三代的十一种注释、评论《孙子兵法》的善本文献，包括施子美《孙子讲义》、刘寅《孙子直解》、李贽《孙子参同》，清人朱墉《孙子汇解》等，合称《续十一家注孙子》。作者对每一种注本都作了标点整理，还在“前言”部分撰写了少则数千、多则上万的介绍、评析文字。该卷不仅是对史论各卷的有机补充与思想延展，还为人们进一步开展《孙子兵法》文献性研究提供了精良可靠的古注读本。

    稍显遗憾的是，此书未能将中国近代以来孙子学的发展历史纳入研究框架；同时，书中有些论述不尽如人意。期待作者在未来修订再版时给予补充完善，引领中国孙子学史研究走向下一个里程碑！